他實在不太會安慰人。
該說什麼好。
别哭了?沒事的?這樣的話對着一個悲傷到淚流滿面的人來說似乎太輕巧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心想還好帶了吉他。
薛遊取出吉他,調了下音,思索了一會兒後撥動了琴弦,優美的旋律開始流淌出來,漸漸像寬大的海水一樣将人包圍起來,帶來悲傷地沉入深藍的海底以後,在一片寂靜中感受到的安心。
身旁的女生安靜地聽着,終于抑制不住地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帶着哭腔說道:“玩樂隊的都是渣男。”
薛遊手指隻頓了一下,又繼續彈了下去。
旋律越來越細膩,如同照在海面的銀白的月光一樣溫柔地撫摸着心髒,擦拭着上面的淚水,一點點觸碰到人心靈的最底部。
女生忍耐着,忍耐着,還是抵抗不住漲潮海水一樣湧上來的巨大悲傷,終于在溫柔的和弦裡放聲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喊道。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和我分手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沒有阻止他做樂隊,即使他一彈吉他就完全顧不上我也沒有抱怨過,即使聽不懂演出我也每次都去台下看,但他最後還是說沒有時間兼顧感情和音樂,跟我提分手。”
“渣男。”
撥着弦的薛遊跟着說一句,他自己也是個寫起歌來就廢寝忘食從世界消失的人,很有自知之明地選擇不去戀愛禍害他人。
“是吧,”她雙手不住擦着眼淚,哭着說,“分手以後,我每天每分鐘都在給他發消息,罵他又求他,最後他把我拉黑了,讓我不要再打擾他了。”
“好笑的是,我被刺激到一樣拼命給他發好友申請,甚至給他的郵箱寫信,道歉、懇求,低聲下氣。結果他全然無視。”
“我的朋友罵我太脆弱了,為了一個男的要死要活沒志氣,不明白我怎麼會這麼沒用。”
“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所以我白天隻能假裝已經走了出來。但我的心髒很痛,真的太痛苦了,隻要一空下來心裡全都是過去的點點滴滴,我沒有辦法,我控制不了。我甚至都不想活下去了,閉上眼就不會那麼痛了吧。”
薛遊停下撥弦的動作,把吉他放到一邊。他想,感情是壓抑不住的,即使每天僞裝着若無其事、堅強,但總有一刻洪水會沖開大壩,就像對方今晚喝了酒之後的痛哭。
他微微笑了下,看着淚流不止的女生,輕聲說,“為什麼要控制,分手是件痛苦的事吧,你可以悲傷。”
女生望着遙遠漆黑的夜空,神色顯得非常茫然。
“這樣不是很軟弱嗎?無論是他,還是我朋友,都是堅強的人,能夠輕松從痛苦中走出來,我也要變得像他們一樣才對。”
“你已經夠堅強了,”薛遊笑,“白天見到你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來,僞裝很成功。你和你朋友的區别,或許不在堅強和脆弱,而在于鈍感和敏感。”
“敏感的你對事物的感受更深,情緒會更強烈也更沉重,沒必要壓抑自己,悲傷的時候哭泣是很自然的事情。”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那我不想要這麼敏感,它讓我太痛苦了。”
“敏感有時候也是一種天賦,”薛遊想了想,“比如在音樂上,它能讓你寫出情緒更加飽滿的歌曲。”
“又是音樂啊......”女生歎了口氣,“你們這些人真是三句不離音樂,為什麼呢。”
“分手後我開始去音樂酒吧聽樂隊演奏,但還是不明白。今晚他在livehouse演出,那麼激情澎湃地彈着吉他,而和我在一起時他總是理智的,從未有過這樣的熱情。”
她抹了下眼淚,擠出一個笑容。
“薛遊,你能不能告訴我,音樂究竟有什麼魅力。”
音樂的魅力嗎?
薛遊覺得不太好解釋,接着他想起昨天在wb上刷到的消息,又思索了一番,開口道,“天域唱片在招募歌姬。”
對方有些疑惑,指指自己,“你不會想我去參加吧,我可沒怎麼唱過歌。”
薛遊重新拿起吉他,半垂着眼撥了個音說道,“來試試,我彈你唱,甯霧的‘雨’。”
這首由光譜唱片頂級音樂人創作的歌曲一經發布便播放迅速上了一億,至今還在音樂總榜單前幾位,大部分人都能随口哼上幾句。
他起了個調。
“今天城市在下雨......麻雀停在電線上......青蛙開始合唱......行人撐起了傘......”
顫抖的女聲開始響了起來,悲傷的調子在空氣中緩緩上升。
薛遊點頭,“很好聽,繼續。”
“世界隻有我發現雨水的沉重......他人的陣雨是我的一場風暴......因為我是如此脆弱......”
旋律裡的憂郁一點點傳達到她心底,歌曲裡表達的情感和她内心如此相同,仿佛世界上還存在着同樣的一個人,跟她體會着一樣的痛苦,跟她一起因為一滴雨而脆弱地落淚。
她繼續唱了下去,感覺心底沉甸甸的痛苦一點點上湧,填滿嗓子,歌曲仿佛變成了出口,當她唱出來時,似乎跟着音符一起舒了一口氣。
“都說雨停了就會結束......我已不敢再看太陽......你把我變得如此脆弱......”
甚至沒有思考原因,她隻是深深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氣,不由自主地唱着,一遍遍悲傷地唱着,就好像隻要唱出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幾遍之後,薛遊停下演奏,流露出欣賞的神色,“你有天賦,音準很不錯,歌聲裡有真實的感情。”
她沒有說話,隻揉了下眼睛。
“音色很特别,讓人印象深刻,”薛遊接着說,“從你剛剛的尖叫可以聽出你的音域很高,能輕松唱出高音,肺活量也很好,喊了很久氣息還是穩。”
“再加上你的敏感,對情緒感知力度強,共情能力強,可以把一首歌演繹得很好。”
“暫時忘不掉他也沒關系,不如拿他作為動力,在音樂上戰勝他。說不準有一天他會在台下看你的演出。”
薛遊笑着邀請道:“音樂有什麼魅力,怎麼問他人也不會得出答案,要自己去看看嗎?”
女生眼睛漸漸睜大了一些,靜靜地看着他,突然笑出聲,“這算是職業習慣嗎,我還在酒吧發瘋,你卻觀察了我的聲音。”
薛遊眨了下眼,也覺得有些不對,“抱歉,下意識就觀察了。”
“為什麼要道歉,我應該感謝你才對。”她笑了笑,“雖然我因為前男友很讨厭樂隊,但我不讨厭你。”
“我不讨厭你,薛遊。”
她望着薛遊的雙眼,繼續說:“因為你傾聽所有人。”
“在酒吧裡,大家都喜歡和你聊天。因為你無論是對誰都一視同仁,你會傾聽所有人。”
薛遊愣了一下,不以為意,“這隻能說明我是個很閑的無業遊民。”
他說着站起身叫了車,記下了車牌,讓她到家後說一聲。
等出租車飛馳而過之後,他一個人站在馬路旁,想着女生剛剛說的話,一些模糊的畫面斷斷續續在他腦海閃過。
在幾年前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的日子,有人用盡手段、甚至搞怪地安慰他,有人沉默不語地站在門口陪他,也有人猛地踹開門,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冷冷地說,“薛遊,你為什麼會這麼脆弱。”
為什麼呢。
他望着黃色的路燈,有飛蛾繞着燈飛舞,突然感到空洞的倦怠,打開手機,給陳朔一發了條消息。
【xy】你的荊棘鳥紋身在哪做的,我也去整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