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官被喝住,“呵喲”了一聲。因不知其品性幾何,仍撐着膽子反吓了一句,“你可知這是燕王治下,不是你秦國。竟然拔刀威脅仆官,這裡豈是你能造次的地方!”
侍衛抽刀急道,“休要裝腔作勢!”
秦诏不語,手中那刀鋒一緊,隻将人脖頸逼出凜然一道紅線。
細微而分明的疼痛刺激着神經,那仆官這才正經漏了怯,忙道,“公子——且慢!”
“還給我。”
“是,是,小的這就還給您。”他谄笑兩聲,忙将金簪遞還給人。“是小的不長眼,沖撞了您,咱們有話好說。”
秦诏接過金簪來,收刀入鞘,沉着臉與人行了個禮,轉身朝屋裡去了。
幾人面面相觑,徒留一地零散金銀,在瞳仁間閃爍着各異的光彩。
那仆官長舒一口氣,被他氣勢和行事做派撼住,半晌才回過神來。隻抹着脖子那一道血痕,急急回轉與公孫淵禀告去了。
夜色漸深,聽罷這茬兒,公孫淵長歎一聲,竟半天都沒說話。
旁邊相宜給他倒了杯熱茶,又攏着袖子搗了下人胳膊,“我說老弟,你怎麼想?”
公孫淵挑眉瞅他,語氣奇罕,“我能怎麼想?你管我怎麼想呢,那是人家秦國的公子。”
“秦國不識貨,難道你我……”
“噓……快住嘴。”公孫淵抖抖肩,歎道,“你我不過是王上眼皮子底下打雜跑腿的,能怎麼想?少給自己惹麻煩,視而不見為妙。”
“奇貨可居。”
公孫淵慌忙捂住人的嘴,壓低聲音道,“禍從口中,老兄少說兩句為好。此事……日後再議罷。明日,王上會見各國儲君,饒不饒他還未必呢。”
“此子機靈聰慧,必能逃過一劫,再得王上青眼也未可知。”
“……”
翌日清晨,大雪稍停,風寒,卻是個響晴天。
燕珩端坐榻前,任仆從伺候穿衣理鬓,氣度從容,優雅而沉靜。那如瀑墨發簪了一柄白玉簪,鳳眸流轉,自有睥睨的威嚴,朗月一般的神容,襯着風流如天人。
待德福替他系好了披風,燕珩才慵懶開了口,“晨間擾了寡人三遍,今兒是什麼日子?”
“回王上,是公孫大人求見。”
“哦,來作什麼?”燕珩薄唇微抿,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寡人許他去做的差事,他辦的怎麼樣了?”
“回王上,公孫大人一早禀過,秦公子昨日已至燕宮。”
“哦?”燕珩微頓,旋即冷嗬,“倒舍得。”
“王上之威,通達九國,想來秦王,必是不敢忤逆的。方才,公孫大人來禀,是說照着規矩,今兒要召見各國儲君,現下他們都在外殿候着了,請您示下。”
“罷了,去瞧一瞧。”
“是。”德福伺候着,又輕聲道,“大雪才消停,寒氣冷峭,王上該再添一柄手爐的,小的已經給您備下了。”
燕珩點頭,接了過來。
候在殿外的人群隻聽一句“燕王到”,便吓的齊齊躬下身子去了。一衆燕臣與質子被掐住呼吸似的,強摁心跳,默然靜立。
那視線謙卑而惶恐,因壓的低,便隻能瞧見那朵被繡在袍角的鳳尾。行走間拖曳,浸在光影裡,隐約流蕩華彩。
腳步緩慢走近。
氛圍肅壓下去,緊跟着,陷入長久沉默之中。
秦诏視線低垂,瞧見那華貴無塵的高台履停在自己面前,竟比雪色還要脆生幾分,便忍不住拿眸光去描摹。
順着腳尖往上……
柔軟而珍貴的雲香材質,穿金銀線制成外袍,内裡掐腰一道窄袍襯出腰身,又被白脂玉嵌錯金銀環帶裹住了。
風掃過發間,袅袅浮起來的,是鼻息間蠱惑人似的香。
秦诏視線上移,隻瞥見翠竹似的修長手指端着一柄裹香的手爐,胸前祥雲金鳳紋樣,再往上……是弧線漂亮的下巴,薄唇微抿,眼梢冷淡一撥,冰肌玉骨比這雪色還要凜然。
“……”
好華貴的姿容,好逼人的氣勢,好清高的冷。
燕珩微微垂眸,“哪裡來的?”
秦诏喉嚨被噎住了,因肺腑震撼,竟沒答上話來。
燕珩輕笑一聲,視線掃過一衆華貴袍衣的少年們,再度落在他身上。見人傻愣愣的瞧着自己,那眉不由得輕挑起來幾分:“你這小兒,為何不答寡人的話?可看夠了?”
秦诏猛地漲紅了臉。
德福生怕惹了燕珩不悅,便替他答道,“王上,這位是秦公子。許是才來,又或者長居深宮裡,不曾見過世面,心裡恐懼,才不敢答話。”
“嗬。”燕珩微笑:“秦國來的?怎麼穿成這樣,你們秦國,竟連件衣服也裁不起嗎?寡人倒是不曾聽過……秦王小氣的傳聞。”
才停的雪,候在外殿許久生寒。秦诏不知是冷還是怕,身子輕顫着,那眸光複又低下去,“非秦王小氣。”
“哦?”
唇齒輕顫,但聲音堅定:“聽聞大賀之年,您親自下了诏令,與生民減稅二石,舉國上下官員躬行儉約,愛民之風廣傳,故而,诏不敢華衣裘袍。”
燕珩先是一怔,随即輕笑起來。
雖然衆人都知道是句漂亮話,以掩蓋那寒酸衣着;但難得見燕王分明的喜色,其他人便也跟着低笑起來……
“你這小兒,說話倒是中聽。寡人素聞秦王對其子寵愛有加,如你這等的惹人憐愛,也難怪。”燕珩嗬笑,“那……寡人問你,公子昌。秦王既那般寵你,又怎麼舍得送你遠走他鄉?”
秦诏:“……”
德福忙提醒道,“王上問話,公子為何不答?”
“不是不答,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