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罷。”
仆子應是,方又擱下退遠了。
燕珩回眸瞧了符定一眼,見他定定地瞧着那花不吭聲,也不知這大老粗在想什麼,一時無話,隻得大發善心,補了句:
“天色才亮,給司馬大人備膳,用過再出宮罷。”
燕珩登基三年,給臣子賜早宴,還是頭一遭!
符定喜得頭皮發緊,千恩萬謝之後,才被仆子領到偏殿去用膳。
他臨出了門,瞧見那候在雪裡、正預備走的少年,少不得又多瞧了兩眼,當下隻覺氣度逼人,倒與他那小兒子,是一般大的年紀。
見符定瞧他,秦诏也不露怯,大大方方的與人示禮。
燕宮金石玉砌的宮城中,大雪蒼茫。雙方見禮後,便相互錯過去。此刻,兩人尚且不知,是怎樣的造化弄人,日後,才會定下那等濃重羁絆。
目送符定遠去,秦诏剛要轉身,身後仆子便攔住他,“秦公子留步。王上召見。”
秦诏一頓,“父王要見我?”
“是,秦公子,請随小的入殿。”
秦诏不作聲地緊了下袖口,又低頭瞧了一眼鞋尖,見那漂亮的燕宮紋樣半點灰塵都沒沾上,這才放下心來,緩步随着人進了殿。
驟然的香風暖霧。
如燕珩身上裹挾的氣味兒,秦诏心口一緊,忽然頓住了。
隔着一道帷幕,那悠閑靠在榻椅上的帝王開了口,“秦诏?”
“是,父王。”
“站這麼遠作什麼?”燕珩略含幾分不悅,“既來請安,偏又懼怕寡人?”
“知道父王不喜打擾,故而不敢靠前。”秦诏往前走了幾步,直至越過帷幕,清晰地看見那張風華綽約的神容,“父王仁慈可親,秦诏不敢懼怕。”
燕珩嗬笑,聽出那點口是心非。
“不敢懼怕,那便還是怕了。”燕珩道,“素聞你膽大妄為,寡人還以為……你這小兒,不知道生死畏懼呢。”
“父王仁慈,因而可親。父王乃九國五州的王,威嚴可敬。”秦诏擡眸,忍不住盯着人細細看,“故而才……”
那話沒有說全,因看的專心,便頓住了。
他從不曾見過這樣冰雕玉琢似的高貴人物兒,這樣鋪排奢麗的威嚴風度。華服鳳裘,珠冠玉帶,襯着人都黯然失色;比如谪仙,又多添人世風流。
那人撥了撥指尖,秦诏便乖順跪到跟前兒去了。
燕珩眉眼還算柔和,輕問道,“哪兒來的蓮花?”
秦诏仰面答話,“回父王,此花名為衛蓮,生于衛國南城,無謂季節,隻要擱在溫暖之處,便可生發根芽,長成蓮花。因怕宮裡冷清,故而獻給父王。”
“哦?衛國……”
燕珩臉色微變,緊跟着輕笑。
這位帝王因政事的緣故,敏銳的察覺到了端倪,故而不等人反應,便擡手掐住人的喉嚨。
那鳳眸微眯,是略帶威脅的湛然殺意。
秦诏猛地憋紅了臉。
驟然的呼吸困難,阻遏的喉嚨和清晰痛意,擠在人漂亮的手掌底下。因喘不上氣,兩灣濕潤的春水,便落在眼底。
但出乎意料的是,秦诏沒敢掙紮,隻是乖乖閉上眼去。
終于……
燕珩松了手,冷哼,眉眼間的冷意變化不明顯,“倒是巧,衛國的蓮花,竟到了你手裡。”
秦诏似困惑般,紅着雙眼答道,“回父王的話。是衛公子說有這等奇罕花兒,我請托了公孫大人和相宜大人與我帶來的。此物花費昂貴,是、是我……”那聲息壓得低低的,略含委屈,“是我将亡母的金簪置換,才得了這兩三朵。本想着給父王讨趣,沒成想,竟惹您不悅。父王不喜歡,日後,秦诏再不送了便是。”
燕珩:“……”
龍目泛紅,那兩汪淚,乖順挂在睫毛上,泫然欲泣的委屈硬被憋回去,倔強的不肯掉眼淚,偏那瘦削的面容,将少年的傲氣打磨的可憐。
垂眸,頓住。
那麼一瞬間,燕珩覺得,自個兒多少有點兒疑心深重了。
憑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少年,才來燕宮多久,怎麼可能跟衛國有糾葛?……幾瓣蓮花讨好自己,卻差點換來殺身之禍。
更何況,秦诏本來也沒打算進殿求情,是自己突發興緻,方才召見的。
一時理虧。
向來鐵石心腸的人,終于冷冷的擠出一句話。
燕珩:“别哭。”
秦诏憋住,紅着眼不敢吭聲似的,隻盯着他看。
燕珩略微不悅,“你這是什麼表情?好像寡人欺負你似的。不許哭。”
秦诏稱是,開始噼裡啪啦地掉眼淚,嘴上卻道,“父王仁慈可親……”
燕珩被氣笑了。
這小兒!
——叫你不許哭,哭的倒更起勁了。
那日,秦诏被攆出殿門外後,燕珩到底是冷哼着說了句,“什麼父王,他叫的倒也順口。虧得有心,日後,就準他到外殿請安吧。”
踏出金殿,無人處。
秦诏微微勾唇,淡定的将兩行熱淚擦掉,微揚起下巴。那笑意漸濃,眉眼卻仍冷漠而鋒利,就連神色,都沉的不似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