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攜着匕首,掠經妘瀾,将那紙鸢的手輪别在窄腰間,又縱馬疾馳,趕到衆人面前。
周遭目光皆看他。
“父王既說了,不拘法子,秦诏如何不能赢?”秦诏立于馬上,慢悠悠晃着手裡缰繩,“再說了,侯爺,這馬可不是秦诏牽來的。我今日點到即止,也未曾傷人,怎麼就放肆了。”
他說罷,又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撥弄了下身上的灰塵。
“您瞧瞧,這樣的髒污,難道是我情願的不成?”
平津侯哏住:“你!”
“再有,”秦诏轉過眸來去看魏屯,“大人說話無禮,诏乃秦國儲君,奉父王賀壽之名,前來燕國,共商天下之是。雖有父王為九國共主,難道我秦國,竟連‘公正’二字也不配求麼?”
“巧言善辯,若不是王上心軟,焉能留你!”
魏屯不知,這兩句話便惹了禍端。
前頭那句“區區一個質子”,先挑破了明面上的“慶賀”之舉,成了燕王包藏禍心。如今這句,再說燕珩心軟,又将帝王的臉面踏在腳下。
燕珩不悅,眯了眼。
若是剛才出聲兒附和,秦诏且忍上一忍,這會子,便無須再讓。隻見他冷笑兩聲,忽擡手,高舉起那匕首。
日光下,閃爍寒光。待諸衆看清了,吓得後背一片涼。
吞雲刃!
秦诏朝着刃尖輕吹了口氣,轉眸盯緊魏屯,似威脅一般,“大人說話可要小心,父王仁慈,才放您胡言亂語,這吞雲刃,有先王之威,未必容忍。”
馬蹄不安的輕驅,秦诏随之身軀微動,笑意更深,“再者說,父王憐惜我,才辦了這樣的春鸢宴,秦诏竟不能赢——?這才是個奇罕理兒。”
兩三句話把魏屯噎的臉皮挂不住。
“不懂規矩!我、我不同你這小兒一般見識!”
秦诏自他身上挪開目光,收匕入鞘,緊接着,兩手一拱,剛要張口,燕枞便從遠處一瘸一拐朝這兒來了。
“叔父——嗚嗚嗚……”
他袍衣髒污,一面抹眼淚,一面抽泣着往燕珩座上瞥。
秦诏垂眸打量腳邊經過的人,忍不住俯下身來,朝他勾了勾指頭。
燕枞停住,看他,肩頭仍輕聳動着,佯作抽泣。
秦诏湊到人耳邊,低笑道:“ 我說公子,你沒吃飯麼,哭大點聲兒。”
“你!”燕枞叫他氣的要跳腳,然而還得顧忌自個兒剛扮上的可憐相,到底也把心底的怒意壓下去了。
他就那麼一瘸一拐往前走,仆子們圍着攙扶,齊齊跪倒。
“叔父——”燕枞噘嘴,繼續抹眼淚,“您瞧瞧我身上,都摔破皮好幾處了。說好的不拘法子,他們卻不許我騎馬!這、這個秦國來的混小子,好沒教養,竟這樣搶我馬匹,又打傷我……嗚嗚嗚……”
燕珩俯身,似日光太烈看不真切似的,眯起眼睛去瞧燕枞,神情微妙。
燕枞頓了頓,又抽泣道,“本就是我要得賞的,他嫉妒我紙鸢放得那樣高,才會不擇手段,縱不惜打傷人,也要赢。”說着,他回身,擡手一指,“您瞧,他現在還騎着我那馬耀武揚威呢!縱您在跟前,他也不下馬,好不放肆——叔父,您定要狠狠地罰他,給枞兒出氣。”
燕珩便問罪,“哦?秦诏,這可是你做的?好端端地放紙鸢,怎的打人?”
秦诏大方回答道,“請父王恕罪,秦诏一時求勝心切,趕馬疾馳起來,方才不小心‘蹭’了下小公子的肩膀,誰知小公子身子弱,竟這麼跌倒了。”
說着,他又朝左右看了一眼,道,“父王明鑒、各位大人也有目共睹,方才小公子騎馬,不慎‘撞倒’了我,秦诏也一句話沒抱怨不是?”
“……”
燕枞急道,“怎麼能這麼算,我分明不是故意的!”
“那公子便是承認了?”
“承認什麼?”
“承認撞倒了我,承認我這一身傷是公子添的。”
“……我、我沒有!”
秦诏無視他,繼續朝高台之人說道,“這樣的趣玩,又是争鋒,更難得的事,我和小公子都不小心,撞了對方。因此,還請父王饒恕……這玩笑間的無心過失吧。”
還别說,這話還真給人堵住了。
“也罷。”燕珩佯裝不知真相,隻擺擺手,淡定給兩人作了主,“不過是小孩子頑的過頭,偶爾有個磕碰,實屬正常,諸位不必過于緊張。”他轉過臉去看平津侯,“枞兒也大了,男兒間切磋,輸赢也不妨事……您說呢?”
平津侯無話可說,隻得拱手行禮道,“王上說的是。”
燕枞傻了眼了!
“叔父,他可是打了我诶!”他還想再争辯,叫燕珩一個冷淡的眼神吓住,忙轉了話茬,“好吧,就算他不是故意的!那、那——那也不能算他赢了,分明我的紙鸢飛得才高。”
“哦?”
燕珩飲了一爵美酒,輕笑着放下,轉而單手撐膝,扶案擡了眸,那天幕之上唯有鳳尾流蕩幽幽……
“寡人倒不曾瞧見蝴蝶。”
“是因為他耍賴,用箭射斷了旁人的線不說,還拿匕首割斷了枞兒的紙鸢!叔父,今兒的紙鸢迎風,本就是較量‘技巧’,他這樣使用蠻力,倒不好!”
秦诏以牙還牙,笑道,“方才父王已說了不拘法子,并未說不能使用‘蠻力’,若是小公子不曾牽馬出來,秦诏便隻乖乖地牽線……若讓我說,一時還真分不出,到底是騎馬合宜,還是蠻力合宜呢!”
不等燕枞辯駁,秦诏便道,“如若不然,小公子的幾個仆從,為何帶着鉗剪,要來削斷我的線呢?難道小公子——是知不可為而為之,故意作弊不成?”
燕珩慵懶地擡眸,掃了一眼秦诏,哼笑,沒說話。
燕枞不服氣,嘟嘟囔囔地說些什麼,又抹眼淚,将身子抖起來……瞧着是抽泣的厲害。但因高台隔得遠,聲音壓得低,那位臨睨的帝王也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