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永裕此人頗為傳奇,自幼便是古董行裡公認的天才。成年後接手父母衣缽,成為金家話事人,掌權至今,一手将金家發展成如今繁盛之景。
這樣一個混迹江湖的老油條,此刻說話的語氣卻和藹得像一位鄰家大爺。笑眯眯地沖長青道:“小青留步,我們接下來還要商讨些事。”
長青不明所以地和屈黎相視一眼,随後指了指自己,反問道:“就我嗎?要商讨什麼?”
他言語間有些警惕,因為來之前和屈黎已經将此次行程安排妥當,所以并不想節外生枝。
金永裕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是的,隻有你小青。”
“談些五脈内部的事,還望…屈隊理解。”
長青聞言一愣神,心道他和五脈有什麼關系?
“當然。”屈黎在一旁接道。
話已至此,金爺親自來喊他,長青自不好拂了人家的面,跟着金永裕走了。
去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才離開不久的那間會議室。
長青有理由懷疑,林家許是隻打掃出這麼一塊幹淨地方。
推門一看,隻有主桌還亮着燈,一圈人竟都未離席,坐得坦然。而其他桌全被清空,唯有尹瑎一個例外,依舊坐在尹商的旁邊。
兩個人活像一對連體嬰,如果忽略掉長不得不像的話。
“好了,人已到齊,我們就正式開始五脈的會議。”
金永裕落座,鄭重說:“諸位,林家那幫人可曾登門‘求玉’過?據我已知的消息,尹家的玉蠍子落到過他們手裡,楊家的玉蟬暫且下落不明,老康,你們那玉壁虎怎麼說?”
康家家主康建舟聞言,停下飲茶的動作擡起頭。
他生的一雙粗眉,皮膚泛着古銅色的光澤,滿頭也幾乎不見白絲,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被金永裕喚一聲“老康”的年紀。
就是行為舉止間,頗有些舊時代的江湖風範。
康建舟幹脆一擺手,聲音微微沙啞,回:“未曾離手。”
“那好……”金永裕蓦地歎了口氣,嘴裡喃喃道。
他輕手摩挲着茶杯,一會兒才繼續說:“但實不相瞞各位,我金家這玉蜈蚣也曾被他們使“調虎離山”計偷走過,打着‘取貨’的名号,可把我們坑慘了。”
長青聞言一挑眉,若有所思地望向身旁——正好與楊蘇翎四目相對,兩人皆于對方眼中看到了然。
這不是和那次楊忱被帶走一樣?
不過當時那群暗衛并沒有偷走楊家的玉蟬,而是不知為何拐走了楊忱,跑去了千峰石窟。
金永裕接着說:“但好在反應及時,沒讓他們沒走多遠。但是還未多訊問,那些人便……”
“自爆了。”
同時響起的還有長青的心聲。
他深知其苦,先前連在上頭栽兩次跟頭。
說到這,一切都還在衆人預料之中。
但是金永裕馬不停蹄的下一句話,便如一道驚雷砸向所有人。
“可我們後來發現,這玉怕是被人調了包。”
他臉上和藹不再,神情嚴肅的像是籠罩在一層風雨欲來的威壓下。
“早先隻覺得這物件兒不對味兒,自從小青掀了林家的底,把那些事挖出來後這預感就愈強。”金永裕手指在桌上輕扣,壓低嗓音道:“《方丈仙山圖》都能造的如此逼真,這樣絕的手藝,他們私底下的造假門路得是什麼樣?保不準我們這些玉呐,都被動了手腳……”
金永裕自沉重落下的氣口,綿延而出一聲無奈歎息。
他以身作則,先将金家那玉蜈蚣拿了出來。并早有準備的,拿出工具箱一同放到了台面上。
瞬間,那玉最純粹的湖水綠光澤将桌面照得明晃晃一片,像憑空捏出一潭池水。
長青肉眼看,再結合各脈的玉佩都取自當地鎮守的石窟這一原則,判斷出此玉材質為岫岩玉。
這是華北地區的一種優質地質玉料,随山而生,上等無雜色的品極為難求。
而抛去色澤,此玉佩的花紋更是精妙,乃是一隻栩栩如生的蜈蚣,節肢關節處微凸,腹部下凹,肌肉起伏分明,用浮雕手法巧妙借陰影營造出輕盈感,觸須遊絲,細節精妙。它仿佛正随玉面弧度蓄力爬行,叫觀者恍若有刺痛的錯覺,歎為觀止。
很快,康家的玉壁虎,尹家的玉蠍子都擺上台面。
一時間,光彩奪目。
長青完全挪不開眼,眼前這些全是上好的玉,人一生能有一見都為妙事,别提三個全擺在一起了。
看得他突然惋惜楊家的玉蟬和林家的玉蟾蜍未能在場。
五脈玉合在一起,那定是一幅奇景。
蠍子,蜈蚣,壁虎,蟾蜍還有蟬。隻是,五毒中還缺一物:“蛇”
蛇在哪?
長青的衣領下,那塊外婆留給他的玉佩莫名泛起溫熱。
冥冥中,遙遙間,他感知到它好像是在欣喜。
他記起楊宗師之前對他說過,他的玉與五脈的玉很像。
想到這,也像是被胸口的玉牽着一般,長青按捺不住地想去看,但又被理智按在凳子上,分着眼神在這一圈人中流轉。
金永裕已經拿出手套、放大鏡等一系列工具:“今日冒昧請諸位攜玉赴會,就是想借這五脈齊聚的當口,請各位幫着掌掌眼。”
楊家就是琢磨金石玉器的,所以眼下衆人都非常默契地将目光轉向楊蘇翎。
楊蘇翎面色無異,輕聲應了聲好。但長青就坐在她旁邊,所以能夠清晰地看見她放在桌子下的手,正死死扣着衣角。
她很緊張。
的确,當着幾位家主大佬的面鑒寶,壓力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