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師?”他問,腦中的困倦散了些。
林千的個子不高,站起來差不多到長青肩膀位置,身體卻是硬朗。似有幾米長,站起來已經拖地的胡子和頭發在他身上似乎輕若無物,他輕飄飄的拍拍手和身子,昂首挺胸的活像一隻抖索着覆羽的白毛孔雀,邁步就要走。
“您去哪?”
長青問,連忙爬起來跟上。
林千聞聲,背手而立,眯眼朝長青望來。
深厚的皺紋吞下了他的大部分面部微動,不苟言笑時,頗具長者威嚴。“慢着。”
長青猛地刹停腳步,與他面面相望,不明所以。
“有學過壁畫嗎?”林宗師問。
“沒有,我大學學的國畫。”長青如實道,心裡有些好奇:“怎麼了嗎?”
林千久久不語,眼色複雜,上下打量着長青,仿佛在做最後的考核。
看得長青渾身不得勁,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便聽見對面人歎息一聲,道:“想學嗎?”
長青眨了眨眼,瞳孔蓦地擴大了。
壁畫大師問你學不學壁畫?
這哪裡還有他想不想的事?
長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喜事砸的略有些發蒙,但是看到林宗師逐漸黑起來的面色,又瞬間清醒。像是争取機會一樣,他急忙加碼道:“我當然學!師傅、老師?我學習能力挺強的,模仿的東西差不多能做到個九成像。”
他的确有這個實力,所以說起這話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倒是幾句“老師”“師傅”的喚,把林千的老臉喚的紅潤不少。他摸着他的胡子,笑道:“那行,你來幫我做個活,林叔良要求我弄的。”
說起林叔良,林千的眸色又暗淡了些。
“活?”長青猛地想起方才那螞蟻做的林叔良來的時候說的一句話:“蠢貨,吃好了就快些幹活。”
那估計是同一個活了,忙說:“好。”
不多廢話,林千直接背過身,沖長青招了招手,兩人一同面向原先林千打坐位置後面的石壁。這地方,長青無聊的時候盯着發了不知多久的呆,卻是頭一回近距離地看它。
石壁整體烏黑,嚴絲合縫的,唯有岩石棱角處的反射光像水窪一般清晰光潔。貌似沒有什麼不同,直到林宗師拿出一塊玉,蹲下,将玉貼合在石壁的一角。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而眼前的景象卻恍然間發生了變化。
“轟—隆隆”的聲響,仿佛大地自胸腔深處發出的震顫,掀起一陣磅礴的音浪,帶起人類靈魂的戰栗。
長青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石門運轉帶起細密如雨般的塵礫,那背後的光,一點一點的擴大,直至完全将他包裹。
短暫合眼後再睜開,映入眼簾的一幕美得讓人窒息。
巨幅壁畫,像是一枕彩色薄被,蓋在了巨大的山壁之上。無數殘破的色彩在燈火下跳動,乍一看,赭紅最為鮮豔,似幹涸的血痂層層堆積,填補在山石的創口中。
整體,一眼望不到頭。畫面正中心端坐着的女子,微阖眼,居高臨下地投來若有若無的視線,寶相莊嚴。
是她,瓊巽神君。
那扇緩緩打開的石門,大概是塵封千年的異世界之門,帶長青一瞬穿越回千年之前。當傳說中執掌輪回的神真切浮現于眼前,信仰便變得觸手可及,感歎也再難掩藏。但抛開宗教,這幅巨大的壁畫之後,藏着的也是千年的流光。
長青已然挪不開眼,身體也因劇烈的震撼冒出冷汗。
“這也是“須臾”建造的石窟之一,但是還沒被挖掘出土,便被林叔良那孽種先找到了,便将我困于此地做這些東西!”林千聲音驟然拔高,憤憤燃起怒火,卻又在望向壁畫後洩了氣:
“九疊裡的‘瓊巽神君’還沒有底座,這裡便造出來了。還已經有了‘瓊巽神君’的主像,比九疊石窟裡的那幅畫的更完善了好些。唉,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下來……你說要是保不住,我又何苦修它?最後就怕是替惡人做了嫁衣呵!”
林宗師仰頭看着這滿牆的壁畫,眼底波光閃動,一片悲戚。
可以看出,他真的很惋惜:“叔良和季良這兩個孩子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一手護着他們長大,也不知道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都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長青忽地感同身受的難受起來,先前與林宗師閑聊時,他得知了林叔良和林季良也曾是林宗師的學生。
林叔良和林季良兩兄弟在林家幹出來的那些事,震驚了五脈也驚動了文物局。畢竟是靠文物保護和鑒古建立的機構,卻自己出手砸了自己的招牌,着實是讓人難以置信。
不論林家曾經多麼的輝煌,林家的拍賣會有多麼的賺錢和支撐起五脈的臉面。而今,就算林家被逐出五脈,但丢失的文物已經無法追回。它都是五脈曆史上永遠無法洗去的污漬,令人不齒。
而作為他們的老師,林千是最丢臉面,也是最痛心的。
林宗師長吸一口氣,鎮神繼續道:“好在他們還沒有膽大妄為到直接上手處理這些壁畫,還算有點良心,給我來弄。我已經鑒定過了,沒有什麼人為損傷,先前我修繕了不少。”
“但是上頭的難度有些大,我一把老骨頭也上不去,能不能交給你來做?”
長青聽得入神,但聽完,得知林宗師貌似想要把大頭交給他來幹時,他下意識地想拒絕。一想到他也許會親手觸摸到這面壁畫,每一個動作都可能帶來不可逆轉的永久性損害,很難不心生退意。
書本裡學的,工作接觸的那些古董,頂了天不過一人大小。與眼下的一切相比,都變得“小巫見大巫”了。
不應該先從頭開始學嗎?壁畫的制造,種類,好吧,雖然眼下的确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條件給他學,但是直接上手會不會有點大膽了?
長青手足無措地咽了口唾沫,隻覺得口幹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