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不慌,我會教你。”林宗師眼一掃,便看出了長青的慌張。
他危險地眯起眼:“怎麼?難道說你是騙我的?你壓根就不會畫畫?”
不會畫難道之前那兩張“作業”是鬼畫的嗎?
長青知道林宗師是在開玩笑,但看得出并不熟練,也不太好笑。
“我一定認真學。”不過心裡的焦慮的确消散了不少,長青認真神情,鄭重地承諾道。
但是轉念,他又冒出些擔憂:“林叔良他回來了看到不會……”
“會什麼?發火?我在這你看他敢不敢。”林宗師逗完人,冷不丁蹦出這些話來,原本緊蹙的眉眼間稍稍舒緩。
長青忍俊不禁,心道林宗師說這話的霸氣模樣和他之前裝瘋賣傻的樣子判若兩人,明白這老頭還在裝。
但是,裝就裝吧,活潑些總是好:“林宗師你太厲害了!”
長青發自肺腑地誇贊道。
林宗師雙手叉腰,威風得不得了:“我要教你,費的心血可不是一般多。想當年,五脈和上頭派了多少人要來我手下學習來着,全都被我拒絕了。那些資質一般,還眼高手低的人,我甯願不要他們,駁了所有人的面子,也絕對不會讓他們走進主室半步。修壁畫可是個精細活,眼高手低怎麼行?這些東西一旦破損,那可是千方百計也再尋不回來了。”
“我手下教出來的學生個頂個的牛,哪個不是在壁畫界混得風生水起?你算是走了好運,莫要驕傲。”林宗師雖是這麼說着,但他臉上的驕傲再難遮掩。
想來,他的學生總體還是讓他驕傲的。
是是是,長青一個勁地點頭:“那我可以喚你師傅嗎?”
心想着:師傅不行就老師,他磨也要磨出一個名号來。于是說完就微微擡頭,看林宗師的反應。
林宗師聞言一頓,哼了一聲:“喊吧。”
“诶,師傅好。”長青喜笑顔開,立馬把腰彎下去了。
*
因為不懂壁畫,林宗師需要從頭開始教他。
從研究基石,分析病害到除污,加固,填補修複。每一步,都不容疏忽。
也正是因為親自參與了,長青才切身體會到林宗師之前的那句:“這是個極為精細的活”到底有多精細。
那是以毫米記的精細,每一個頭發絲大的縫隙裡都藏着不可忽視的破損與重要畫面。好在,長青最拿得出手的除了他的畫技,就是他的眼力。
他可以看得出玉縫隙裡的沁色,也可以看出要在這壁畫上,何時輕重手。
這漫天的壁畫就是一幅巨大的畫布,先前,長青總會有種畫不盡興的感覺,但在這裡,在這張“畫布”上,這種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盡的滿足感。是看到無數的灰暗因為自己的手而變得鮮明,無數風一吹,手一揮就會掉落的壁畫碎片因為自己的手而變得牢固。
這種成就感是長青從未體驗過的。
幾乎叫他有些癡迷。
林千也沒見過這樣的學生,一下子也不太習慣,因為長青太好學了,而且學得還不錯,基本上一教就會。一個好的學生,忽地有些喚醒了他沉寂多年的心,那曾試圖依靠閉關而尋找回的激情。
直到一日,他喊停了長青,将他拉到自己身邊:“莫要修了,就讓這壁畫留着殘缺,我們就做最簡單的修繕,一定要裝出難以修好的樣子,騙過林叔良。”
林千的雙眼炯炯有神。
其實在之前他們就有過這般舉止。
每到林叔良的螞蟻來送飯的時間,林千都會讓長青下來,在一旁裝作無聊的樣子,以此騙過林叔良。
長青知道,這是林宗師在保護他。
林叔良此人,心思歹毒至極,為了達成目的連自己老師都能拐過來,又怎會對長青手下留情。
但是林叔良自從那日之後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回來過,每日就隻有他那詭異惡心的螞蟻定時定點地來送飯,長青在這裡待得幾乎要忘記時間的流逝。
隻能算着每天吃了第三頓飯後,外頭差不多傍晚。他才得了空閑,能一個人在地上休息會。
但是每次腦子一空下來,他又發現沒什麼好想的——以前滿腦子都是工作,也沒什麼朋友,唯一的情感牽挂隻有丫丫和外婆。
但是來楊家鎮久了,他忽然意識到他的腦中這個排序悄然發生了改變。
每當合上眼,眼前總會冒出的第一個人,變成屈黎。
那張臉的每一個五官都變得格外清晰,在數個他輾轉反側的夜裡,刺激着他的大腦,提醒他還在“演戲”,還在“戲台”上。
可話是這樣講,他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那種無處安落的孤獨感,就像是他被隔絕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孤島之中,雖然知道在海的那頭有人正開着船尋找他,但是海是如此的大,他無法确定自己要多久才能被人找到。
他一切都不知道。
甚至久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會在夜裡找上他,譴責他的自私。
因此,他越來越不願想起屈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