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述公公算盤打得好,卻沒想到他想要救的人不知是犯了什麼脾氣,無論如何也不肯應下。
蘊因凝着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心緒卻一刻比一刻更冷靜。
她不甘心。
為了在宮闱裡活下去,她忍氣吞聲,極力忘記仇敵給她帶來的傷害和侮辱,隻當一個不起眼的灑掃宮女。然而一轉眼,仇敵犯了事,她卻可笑地要被牽連……天底下再沒有如此荒謬的事情,哪怕做出這種事情的是大黎朝最尊貴的女人也不行。
兩年過去了,她再也不想過流離失所被人追殺的日子了。
夏日的蟬鳴一聲高過一聲,将懷述心裡的不安與煩躁逐漸拉長,他隐隐覺得少女要做出什麼難以預料的選擇,卻不敢去細想。
“懷述,我想試試。”
“什麼?”他一時沒能理解她的意思。
蘊因笑了笑,将繡着合歡花的帕子浸在荷花池中片刻,從懷裡拿出随身攜帶的玉瓶,傾倒在繡帕上。
她背對着他,月光将女子的身影打得影影綽綽墜在青石闆的小徑上,懷述看不清她在做什麼,隻大緻瞧見她拿着帕子擦拭着臉頰。
女子抻直了腰身轉過面來,衣裙钗環簇簇響動間,皎潔的月輝将女子的面容映得清晰無比。
原是小家碧玉之姿,褪去鉛華,頰如夭桃般動人,一颦一笑竟顯妩媚無雙容色。
滿池芙蕖,頃刻間被美人襯得光華黯淡。
懷述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苦笑一聲,道:“姐姐瞞我瞞得好苦。”
自打認識蘊因以來,她從未以真容貌示人,他也同旁人般一樣,認為她被吳氏毀了相貌……
“我也不過是掙紮求存罷了,懷述,我沒有你想象得那樣光明磊落。”她挑了挑眉,故意做出輕松的姿态。
懷述沉默了會兒,終于明白了她方才說的“試一試”是什麼意思,他緩緩吐氣道:“姐姐,你當真想好了?”
她望着他,應得幹脆。
“想好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她一日也過不下去了。
“還請你,幫一幫我。”
*
皇帝駕崩,宮中昭告天下,道陛下急病而去,未留下隻言片語,唯有曾命大太監何滇拟好的聖旨中交代,意欲命儲君周瀛繼承大統,安定四方。
宮内宮外自是波濤洶湧,但偏偏最應該暴跳如雷的晉王殿下沒了聲息。往日裡同太子一脈鬥得水火不容的晉王一脈群龍無首,如跳梁小醜般蹦跶了幾日也就沒了動靜。
後有流言傳出,陛下是在鐘粹宮得了急病去的,太後震怒,以容貴妃伺候不周為由,将人褫奪封号降為貴人。有了如此污點的晉王,自然也無緣大位,憾然退出曆史舞台。
有知曉更多内幕的晉王派朝臣在宮門外号哭三日後便縮起了脖子閉門不出,心驚膽戰地等着新君發落——若傳言不假,晉王想上位,除非謀反,别無他路。可他們這些心腹自然知曉主子是個什麼貨色,一個被寵壞了的嬌嬌皇子,手中一兵一卒都無,哪裡能鬥得過在邊陲摸爬滾打好幾年,手握重兵的太子殿下呢?
沒看就連皇帝駕崩前,對這位已經不甚恭敬的嫡長子也不太敢大小聲了嗎?
外朝的事傳不進人心湧動的鐘粹宮,此刻的宮人們,想的皆是要尋一個好去處——吳氏不再是貴妃,一個小小的貴人再擔不起一宮主位的位子。
更何況新君馬上要即位,吳氏變成太妃,隻怕要不了多久就要遷宮,到時候要去的地界,隻會更加擁擠沒油水。
燕敏也偷偷地問蘊因:“姐姐可有想去的地界?”
蘊因看她一眼,這孩子心思單純,若是讓她知曉馬上就要大禍臨頭,隻怕要吓得暈過去。
“還沒呢。”她搖搖頭。
她想好的那去處,如今還不知曉會不會收容她……
夜裡頭腦發熱做出的決定,白日裡她又有些驚懼起來。
那位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若真是像皇帝一樣貪于風月,倒也好拿捏。可太後娘娘既然說出要讓宮女教他通曉人事的話,可見那是個不怎麼耽于女色的貴人。她人在鐘粹宮,聽了太多那位的壞話,什麼殺人如麻、冷血無情、陰晴不定都有,倒也不像全是假的,至少那日,晉王手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是她實打實瞧見的。
到了這一步,蘊因也發覺自己走了一步險棋——若是不成,或許她會死得更快!
然而她看了一眼撐着腦袋蹙眉思考的燕敏,心裡那點遲疑又緩緩消散了。
若是能成,她就有機會一下子救下自己和燕敏兩個人,且不用惶惶不可終日地四處逃竄,甚至可能擁有無上的尊榮。
這是一場豪賭,賭局的結果如何,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