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因手心冒汗,依言緩緩抻直了腰,擡起頭來。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舊沒敢直視天子——這是曹姑姑一再強調的規矩。
新君自小接受正統培養,曾是儲君時便極重規矩,不容冒犯。
殿中似乎安靜了一瞬,年輕的天子輕笑一聲,聽不出喜惡,隻聽他慢慢道:“那便安置吧。”
蘊因怔了怔,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等事情當真來了的時候卻羞得連耳帶腮的紅。她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反複告誡自己這是求生的唯一機會,趁天子似乎去了内室放置物件,她匆忙起身行至屏風後,換上了尚寝局一早備好的衣衫。
來時在慈壽宮便已沐浴了,好在夜裡風大,紫宸殿裡又用上了冰,薄如蟬翼的紗羅上了身,将原本就雪白的膚色襯得更為細膩。太皇太後不喜宮女妖娆,但卻要将她們打扮得妩媚動人,送上龍床。
昏黃的銅鏡中,她望着自己此時不自覺含羞帶怯的神情,耳垂霎時間紅透了。
腳步聲很快又響起,她吸了口氣,連忙輕踢掉繡鞋,窸窸窣窣地爬入了幔帳之中。
燭火将女子飽滿蜿蜒的曲線映在半遮半露的羅帷上,帳中人似乎有些緊張,一起一伏間體态風流,美得動人心魄。
新帝立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忽然開了口。
“太皇太後許了你什麼好處?”
蘊因愣了愣。
她固然知曉太皇太後送她們來或許就是來當眼線的,卻沒想到新帝也心知肚明,且會對着她這個小人物戳破這層紙……
她該如何作答?
是要咬死不認,還是立時擺出歸順的姿态,盡力地讨好新帝?
可偏偏太皇太後并不認為她們一定中用,沒有抛出任何的餌來。她若是随意攀扯,無疑是構陷。
殿中的氣氛似乎變得冷凝下來,蘊因垂眸思考了片刻。
自小到大,蘊因聽過許多人盛贊她的美貌,也有許多人當面或暗地裡罵她狐媚子,就連當日采選宮女的内侍也不自覺地逢迎她,認為她日後定然有大前程。她本不以為然,也未曾想着入宮謀什麼大前程,但偏偏世事一步步地将她推到今日的必死之局上來,眼下,除了一身美貌,她當真拿不出旁的有用籌碼了。
既如此,那她便當個狐媚子好了。
于是帷帳中的人再有動靜時,居高臨下者已經能瞧出其一雙美目中淚眼漣漣,面帶凄楚之色。
一雙柔弱無骨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在年輕天子的腰腹間輕柔地打着圈,與此同時,美人雪白的小臉也怯生生地緩緩揚了起來,面上有遮掩不住的委屈神色,開口的腔調也帶着細顫的尾音,誘人得如同貓爪在心上撓了幾下,可愛又憐人。
“陛下,奴婢一心仰慕陛下,絕無二心……隻是奴婢出身鐘粹宮,犯了欺君之罪……”新帝是心有城府之人,與其掩飾她的真實目的算計君心,倒不如将自己擺在全然的弱勢地位,以求君上些許憐惜。
話至此,她終于全然地擡起頭,瞧清了天子的容貌。
那一霎,準備的滿腔言語頓時被吞咽回去,她震驚得面色白透,恍若身在夢中。
先前隻是覺得天子的聲音耳熟,此刻再看,那人竟生了一張同她昔年抛棄的小書生一模一樣的面孔!
“……阿硯?”
深宮之中如履薄冰數年,她早學會了一句話在肚子裡翻滾三遍才出口,可這一刻,她卻下意識地喚起熟悉的稱謂。
聞言,新帝眼中掠過一抹冷色,下一瞬,那張宛若神祇般的臉便在她眼前放大,修長的手似不帶絲毫憐惜地掐住了她的下巴,聲音冷靜德沒有起伏:“一心仰慕朕?那為何,昔年還能為了個小小的錢莊公子抛棄朕?”
蘊因呼吸一窒。
眼前這個豐神俊朗,列松如翠的男子,當真是那人。
可又不是他了。
那個周硯,不會用這樣黑沉沉地目光看着她,猶如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也不會居高臨下地自稱為朕,仿佛她是他的奴仆,更不會這樣用力地掐着她的臉……
“呵——”見她不答,新帝短促地笑了一聲,聽不出是譏諷還是什麼旁的意味,将掐着她的手松了開。
蘊因松了口氣,不加思考地就像趿着鞋離開這狼狽之地,然而手腕卻被人牢牢攥住,那人望着她,姿态仍算得上溫文爾雅,語調裡卻帶着不容置喙的警告意味:“阿蘊,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那人松手時不留情面地推了她一把,她便重新陷入了重重疊疊的床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