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是柳芳,便是袁得力聽了這話也是暗暗吃了一驚。在他看來,太皇太後的人在陛下面前可沒什麼臉面與情分。
然而天子下令,自然隻有敬從的道理。
三人中唯有明勝的心猶如靴子落地,徹底回過味兒來。
都讓他們直晃晃地沖着鐘粹宮去了,還能是為了誰?說是幫柳芳,實則是怕她下手沒個輕重傷了陳姑娘吧?
他暗暗地為鐘粹宮裡的人默哀,但願這些刁奴沒傷到陳姑娘,否則隻怕殉葬的時辰還沒定,就得先下去見閻王爺了!
……
蘊因夜裡睡得不大安穩,等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外頭便有人開始笃笃叩門。
“誰呀?”燕敏警惕地發問。
從昨日起,鐘粹宮外頭的守衛便開始密不透風地管控,徹底許進不許出。瘋瘋癫癫的吳太貴人還能有口飯吃,下頭的宮人們卻命如草芥,若是沒有銀錢傍身,便沒法混到半點口糧。燕敏與蘊因同屋住,倒無意享了她從前在膳房幫手的好處——閑來練手時做的幹糧,在這盛夏天氣倒也能放上幾日。
連吃食都短缺,惶惶不可終日的宮人們行事越發瘋狂,便是上門搶食物這種事也是能做得出來的。
“我是環卿。”門外的人簡短地道。
燕敏怔了怔,沒想到這個從前時常欺負她們的老對頭會找上門來。
蘊因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給她開門。無論如何,昨夜她眼見她有機會承寵沒有當衆戳破她的身份,便是給了個莫大的人情。
門外的人急匆匆地閃身進來,一進來瞧見蘊因立在這兒,通身打扮又與尋常宮女沒什麼分别,眼裡就閃過一抹明顯的失望:“沒成?”
蘊因和燕敏見了她也是吓了一跳。
隻見從前最愛漂亮的環卿此刻兩邊臉頰都腫了起來,像是被人狠狠掌掴過,打得重的地方甚至還有溢出血漬的迹象。
她倒吸一口涼氣。隻聽聞燕敏說其餘的宮人堵着她發難,卻沒想到打得這樣慘烈。
環卿自然也不願讓老對頭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一面,可小命都快沒了,她更在意陳蘊因到底有沒有成功侍寝,在聖駕面前替阖宮求情,這才巴巴地趕來試探一番。
事已至此,蘊因也沒法寬慰環卿,隻能半遮半掩道:“……太後的侄女後來求見陛下,回去後陛下就沒了興緻。”
聞言,宮女頓時洩了氣,半點力氣都提不起來,隻罵道:“沒用的廢物!”
早知如此,她還不如自個兒上!男人都在自個兒的床上了,還能被旁的女人搶走,當真是沒本事!
燕敏一聽她對蘊因這樣出言不遜,氣得撸起袖子想教訓她,被蘊因搖着頭攔住了。
這種時候與她再争執,沒什麼必要。
屋内的氣氛正箭弩拔張着,外頭卻忽地有人高聲笑道:“喲,我說我們環卿姑娘臉腫得像個燒豬頭怎麼還惦記着往外跑,原來是跑到了你們這裡啊!”
卻見石榴笑眯眯地進來,掃視了一圈衆人,視線最終停在了蘊因臉上。
她倏爾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你……”
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明明五官與眉眼都沒有變,可肌膚卻如煥新生一般粉雕玉琢,渾身的氣質也與平日裡大為不同,妩媚中不失清麗,真算得上是個絕頂的美人兒。
蘊因蹙了蹙眉。昨夜她匆匆回來,今晨環卿又很早上門,一時之間倒忘了給容貌做遮掩,倒叫石榴撞了個正着。
“好啊!我說怎麼這幾日燕敏這死丫頭閉門不出,原來是給你這位大美人兒做掩護了啊!”石榴眼睛滴溜溜地轉,全然看不出從前在吳氏跟前服侍時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揚聲往院子裡道:“姐妹們,我還當咱們宮裡就環卿這位大美人兒巴巴地去爬陛下的床,原來這裡還藏着一位呢!這樣的大好事,怎麼也不說出來給大家高興高興,實在是見外呀!”
說話間,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十來位餓得面黃肌瘦的宮女,聽了石榴這陰陽怪氣的挑撥,眼睛冒着憤怒的幽光,摩拳擦掌地朝門口走來。
燕敏被吓得面色發白。她這幾日沒出門,倒不知道從前在一個屋檐下的宮人們現在俱都變成了這樣,一個個的,像是要将有機會逃出生天的人生吞活剝了一樣,簡直滲人!但短暫的恐懼過後,她便咬着牙四處找着防身的武器,最終找了個蘊因常用的擀面杖護在身前。
她咬牙對蘊因道:“姐姐,你再想法子聯系一下懷述!這群狗娘養的,不敢和外頭的守衛當面鑼對面鼓,對着自己人倒是毫不手軟!”說這話時,她揮舞着手裡的擀面杖,憤怒地盯着面有得色的石榴,顯然那四個字就是特意送給她的。
石榴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很難看,她一揚手,其餘人便一哄而上,準備先給燕敏一個教訓。而一旁的環卿本瑟瑟發抖地躲了起來,見這等場面便知自己多半也逃不過去,于是也咬牙将桌上的一面銅鏡拾起,目光兇狠。
便在此時,蘊因幽幽地歎了口氣。
石榴正要回身譏笑,不意對方一腳踢在她的膝蓋上,她腿一軟歪了半邊身子,滿臉痛苦地抱膝在地上打了個滾兒,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張牙舞爪想吓退她們的燕敏愣住了,準備和她們拼了的環卿也怔住了。
“姐姐……”小姑娘眨巴着眼睛。
明明瞧着是弱柳扶風的女流,怎麼忽地有這般大的力氣!
女子抿嘴笑了笑,輕聲道:“學過些武藝傍身,隻是一對十數人,委實也艱難了些……我沒有把握。”
然而待明勝三人匆匆趕來時,隻見到滿庭院躺滿了痛苦嗚咽着的宮女,那位陳姓的宮女擡眸望着她們,呼吸微微有些碎亂,身後墜了個亦步亦趨的小尾巴,一副震撼又膜拜的樣子。
柳芳睜大了眼睛,眼神瞪向她在裡頭安插的眼線。她隻是想保着那陳姑娘别傷了臉誤了聖眷,可萬萬沒有讓人明着插手啊!
眼線縮了縮脖子,搖頭示意不是她幫忙幹的。
蘊因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下意識解釋道:“許是她們好幾日沒吃上飯了,個個都沒什麼力氣,怎麼一推就摔倒了……”她看見了柳芳腰間佩戴的符文,明白這是有品秩的女官:“姑姑,這事當真不是我挑起來的。”話裡話外都是她們這群人欺負人後又碰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