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春,南城枝頭冒青,野地染綠。秦淮河畔和夫子廟旁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如此的一個午後,季家靜谧得很,午後太陽洋洋灑灑地鋪滿了季家的門廳。孟卿音剛剛帶着季湘雨出門“踏青”,季書禮背着手站在臨街的門口,看着妻女出去玩走了老遠,晃了一圈又回到了屋裡去:“孟譚啊,這春日正好,你就不出去轉轉?”
他口中喊着的季孟譚不見蹤影,隻有一個一搖一晃的搖椅上勉強露出綠衣青杉的衣服邊,正枕着手翹着腳在搖椅上晃着。他聞言,語氣不屑:“還轉?南城是有什麼新鮮事,都快讓我轉成後花園了。”
季書禮也說不好,雖說時局暫穩,但是他總覺着年青時就當多出門走幾步,至少不該是季孟譚這樣的……
季孟譚仰躺在搖椅上一搖一晃,動也不動。季書禮走過去瞧他,見他沒睡,隻是眯着眼睛曬太陽。到了這個年紀,季孟譚和父親對上一眼便知道他要講些什麼,于是伸腿又蹬了一腳搖椅,讓它搖晃得更加厲害,嘴裡唱貫口一樣念道:“課業做了先生找了,前幾天我一直在忙着奔來跑去好容易閑下來半日,連個休息時間都沒有啦?”
“那我且問你,”季書禮忽然扭頭看着他, “你說“奔來跑去”,忙的是什麼?”
季孟譚對上季書禮的目光,臉不紅心不跳:“自然是……該忙的事。”
季書禮“噢”一聲,偏過頭去。季孟譚暗暗放下了些心,剛阖上眼緊跟着便聽到季書禮的聲音幽幽傳來。
“我倒是聽說,你前段時間可沒少與蘇家少爺日日往外跑。”
季書禮話音未落,聽得身後咣當一聲,季孟譚連人帶椅翻了個倒栽蔥。
“那麼緊張,怎麼,你和蘇少爺私通了?”季書禮沒伸手也沒動腿,抱起胳膊優哉遊哉地看着季孟譚,“雖說你也年過十五了,可是私通有夫之夫這個事情實在是……”
季孟譚剛站起來半個身子,椅子還沒扶起來就聽見了這麼一句話,直接跳腳:“怎麼會!”
“噢?”季書禮像是來了興緻,“那你倒是講一講,你這段時間都在做些什麼?”
季孟譚心裡心虛地撲騰了幾下,看見窗瓦上的陽光,突然有了靈感,于是沖他父親一笑:“南城剛過寒冬,如今難免有倒春寒,我自然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樣研究,真到了倒春寒怎麼好護着南城的最後一點油燈。”
季書禮愣了一下,緊跟着爽朗大笑:“這回答,不愧是我兒,很有膽魄!”
季孟譚原本沾沾自喜自己的反應夠快,卻突然被這一句看似答非所問的誇獎弄得心裡多了幾分不自在。
如果季書禮知道他真的在做些什麼,那麼是定然不會同意的。
受局勢影響,各地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雖說南城并沒有直接參與,但是南城的少年和青年——尤其是思想先進的和家世較好的——大多對此熱切關注。至于蘇尚晚……隻能說是算他低估了蘇尚晚,那孩子雖說是個坤澤少爺,可是提到這事比誰都積極。蘇家從商,自然不願意參合這些“大逆不道”的事,蘇尚晚隻能暗地裡偷偷和他們一拍即合。
如此一來,他們私下裡相見的次數自然多了很多。
季孟譚腳下沒動,季書禮扭頭,上下掃視了他一番,充滿肯定地點了點頭:“如今世道太亂,出去走走,怎樣算好與不好,或許你們更要清楚一些。”
“那可不,我自然是清楚的,”季孟譚站起身子,“既是乾元,在家裡相夫教子,自然也是美事一樁。”
乾元最忌諱“相夫教子”,雖說季書禮知道季孟譚這是在講俏皮話。他一扭頭,還是讓季孟譚跑到了二樓。季孟譚是年紀輕,季書禮可幹不出“屋裡疾走”這檔子事,看着季孟譚的背影笑言兩句“小崽子”就沒了後話。
季孟譚上了家裡的二層,想着母親和妹妹已出了門,自然也沒什麼可去處。他正盤算着回自己屋,突然聽見偏房傳來一句拿腔拿調的“曉妝梳洗烏雲挽…玉容寂寞淚漣漣……”。
季孟譚心裡一動,腳下拐彎,推開了側房房門。
晌午飯後最宜練功,秦韶寒擺好了架勢,閉着眼睛摸索着自己的腔調。房間裡很安靜,他閉着眼睛的時候完全可以将自己的聲音摸索個差不離。隻是這次……面前有一縷淺淺的艾草信素。秦韶寒意料不對,猛地睜開眼睛,果然與季孟譚四目相對。秦韶寒手比腦子快,身子後仰了半步便直接擡手拍上季孟譚的臉……或者說,一巴掌扇上了季孟譚的口鼻處。季孟譚突然神思頓滞,大腦嗡了一下,就地坐了下去。眼見他這樣,秦韶寒懵了,急着道了一聲歉,然後伸手扒拉着他的手就要湊過去看;可憐季少爺嘴比腦子快,緩了半晌,看着面前來看他的秦韶寒,冒出來一句“手上塗了什麼?這麼香,不像是你的信素”。
秦韶寒心裡一咯噔,他撤回了手,站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季孟譚所言不假,秦韶寒是男性,還是乾元,唱旦角本來就不容易,故此他一直在保養自己,自然是什麼杏仁粉珍珠粉和雪花膏一個都沒少,有些淡香屬實正常,這些季孟譚也都知道;隻是這樣被季孟譚以這種口氣講出來,秦韶寒莫名多了些不對勁的錯覺。
季孟譚手捂着剛剛被打到的地方,仰頭沖他眯眼笑:“總覺得哥哥這幾年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我們不是天天見日日見?上一次沒見過到現在過了一個時辰嗎?你真是……”秦韶寒站直了身子跟他拌嘴,他是遵守着正在練功的習慣,順勢站直了背着手。他身姿倒是好看了,眼角卻瞥見季孟譚上下地掃了他一回,毫不掩飾地舔了舔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