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謝寒淵和她便出了屋子,不久胡二就來尋她了。謝寒淵自是不會洩露,胡二也是個可靠的,應該也不會多嘴。
她不确定绯雯是否隻是随口一問,還是真的知道些什麼?但她方才的慌亂反應,落在了绯雯眼中,隻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回程路上,流夏瞧着孟顔神色有異,問道:“姑娘,你方才在那宮女面前,為何如此緊張?”
“她……她畢竟是謝佋琏母親的貼身婢女,多少有些……”孟顔不敢透露半句,便含糊了過去。
“那是三殿下自個不對,怨不得姑娘你呢!”流夏撇了撇嘴。
馬車緩緩駛離槐花巷,孟顔的心卻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緊緊攥住,透不過氣來。當下雖是晚春,但在她的心頭,卻彌漫着一層揮之不去的寒意。
這些時日以來,謝寒淵埋首苦幹,憑借自幼苦讀兵書,獻上良策,打造了一批精裝箭驽、雷神炮,産量和效率大大提升,後又幫郁明帝出謀劃策,開鑿南北大運河灌溉,解決多年水利問題。
朝中有言官上奏,說他所做件件利國利民,功勳卓著。
果然,不出半月,郁明帝親下旨意,封謝寒淵為從三品左都禦史,特允其可不用上朝,按舊規,六品以上官員必須上朝。
可他不喜熱鬧,更不喜朝堂上的虛與委蛇。能不上朝,于他而言,恰如釋重。
隻不過,他臉上卻沒任何高興的樣子,好似這份榮寵并不曾在他心中掀起半點漣漪。
李青瞧他那副樣子,心中琢磨着,定是因着孟姑娘的訂婚宴。主子這般沉靜,反叫他有些發毛。以他的性子,斷不可就此放過,不僅不會放過,還可能激發出他更陰暗的一面。
李青一股寒意自脊梁蹿起,腳下幾乎發軟,感覺暴風雨即将到來。
*
五月十八,黃道吉日,孟府張燈結彩,紅綢高挂,花燈燦燦。
府中主廳錦席羅列,貴客盈門,孟津親自坐鎮迎賓,滿面喜氣。蕭家乃世家望族,聲名赫赫,自是人人稱羨的一樁好姻緣。
今兒蕭歡一身墨青窄袖長袍,玉冠束發,風姿英挺。身側的孟顔,着一襲绛紅羅裙,鬓邊斜插素金流蘇钗,笑靥淺淺,恍若梨花初綻。
兩人并肩而坐,對飲一盞溫酒。
孟顔舀了一口果釀,绯唇微染,眼底氤氲一層薄霧。酒勁漸上,她隻覺頭腦昏沉,眼睑發澀,沉重得有些睜不開。
下一瞬,身體一軟,徑直朝蕭歡懷中倒去。
“顔兒?”蕭歡一怔,忙伸手扶她,卻在此刻,身側一陣破風之聲。
“咻!”
一道寒光自遠處的桃樹後,破空而入,電光石火之間,一柄薄刃刺入他的左臂。血珠頃刻綻開,滲透袖角,鮮血順着腕骨而下。
蕭歡悶哼一聲,神情陡然凜冽。
桃樹後,藏身少年微勾唇角。眼眸漆黑冷銳,仿若不染人間一絲溫度。謝寒淵擡手輕撣袖口,唇角一勾。
碰過姐姐的人,怎配活着呢?他悄然隐退。
場内驚呼四起,衆賓客吓得面色慘白,紛紛逃散。
“何人膽敢在我孟府大喜的日子放肆?”孟津怒拍案幾,眉目間怒氣騰騰,感覺此人正是沖着蕭歡來的。
“蕭哥哥,清兒替你止血。”孟清方才見狀,連忙跑去屋内取了止血藥,手中捧着一瓶三七粉,急急跑了過來。
孟顔醉醺醺地,依偎在蕭歡懷中,她揉了揉眼,這才發現他手臂上的袖子,是一片如墨洇開的血迹,驚慌道:“阿歡哥哥……你怎麼受傷了?”
蕭歡輕撫她發頂,溫聲道:“不礙事,顔兒不必擔憂。”
話落,他将臂上薄刃拔出,鮮血再度湧出。
孟清小心撩開蕭歡染血的衣袖,手指微顫,将三七粉緩緩倒入,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
孟顔猛然睜大雙眼,細細打量一番,那片薄刃,她認得。
她緩緩憶起,上回她和胡二在城郊遇到幾個彪漢,謝寒淵正是用這種薄薄的短刃擊殺了他們。
孟顔的心頭咯噔一下,幾欲失聲。
謝寒淵,你果真……果真心狠手辣!
孟津臉色鐵青,拱手對蕭力愧疚道:“親家,此事是我孟家的失察,慚愧,讓賢婿受苦了!我孟家定不會就此罷休!”
蕭力道:“孟大人嚴重了,好在犬子無礙,一點小傷不打緊。”
“等揪出此人,必還賢婿一個公道。”孟津眼眸眯了眯。
*
夜沉如水。
謝寒淵獨卧榻上,眉心微蹙,似夢中不甯。
屋頂之上,一塊青瓦被悄無聲息地揭起,一條透明魚線緩緩垂下,直落少年唇邊。
下一瞬,一滴烏色毒液順着魚線滑落,不偏不倚滴落于少年的唇中。
謝寒淵驟然睜眼,眸光凜冽如刀,魚線猛地被收回,一道黑影掠出,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翻身躍起,破門而出,掠過庭前回廊,輕功如燕,追出十丈,可那黑衣人再無蹤影。
正欲回屋時,謝寒淵卻見孟顔裹着外衫立于他屋外。
月色如水,冷風簌簌。
孟顔身影靜立,眉目沉冷。雙唇抿緊,眼神冷如霜刃。
謝寒淵目光微沉:“姐姐,可是被黑衣人驚到了?”
孟顔面無表情,雙眸如箭,直刺人心。
她瞳孔直直地盯着他的眼:“謝寒淵,你還要裝到何時?”
夜風乍起,少年墨發揚起,睫羽顫動,好似一隻掙紮的黑蝶。
謝寒淵眉梢一挑,眸中滌蕩起一抹陰翳,是一片幽深:“你方才,喚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