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晶瑩的光澤被燭火一襯,幾欲有些奪目,霍邈道:“祢春。”
祢春撩起眼皮掠她一眼,像沒聽見。
這神色不知為何讓她大腦強撐着的精神徹底崩盤,氣血上湧,掌心出汗。
她一把撈住祢春,将她按在原地讓其動彈不得,手腕的力道一時力大如牛,骨節嘎嘣嘎嘣作響,青筋暴了一手背,她湊近祢春,手指按在她眼尾的黑痣上,緩緩向下摩擦,盡管祢春被她驚的有些無所适從了,還是放任手上的力道,往下慢慢按壓。
祢春不知道她發什麼瘋,有些驚慌。
她想甩開對方的手,誰知霍邈突然又靠着她湊近了幾分距離,近到彼此的呼吸交融,鼻息噴灑對方一臉,臉上的絨毛都顯在了對方的眼底。
霍邈這姿勢讓祢春心中一顫,忍不住後退,可奈何她力氣這會兒太大,自己竟然動不了?
開什麼玩笑。
祢春不信邪地想要往後挪,發現全是無用功,遂放棄。
她道:“你中邪了。”
她無比笃定道。
霍邈:“……”她笑了笑,對着這張近在咫尺隻要再往前靠近一步就能親上的臉龐道:“那我親你,你原諒我,行嗎?”
祢春的腦子爆炸了。
她臉頰抽動了幾下,覺得這夢裡的霍邈太野了,野的令人毛骨悚然。
霍邈見她貌似被吓着了,低頭笑了笑。
祢春跟着低頭,見她笑得還挺開心,想把牙齒磨尖了啃她。
剛才那幾下讓祢春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心髒撲通撲通跳,這會兒靜下心來,恍然發覺内心的不适全消失了。
她環視四周,打量這婚房,迎着霍邈清晰的眉眼,道:“原諒了……這次是真的。”說完,她咳嗽幾聲。
察覺到霍邈桎梏她的力道松了,她猛一扭身,終于站了起來。
一想到野到像中邪的霍邈是這個樣,祢春就不太自在,趕忙離她遠了點兒。
對方某一時刻的眼底像深潭,極有震懾力,裡面幽深可怖,似藏着一個可啖人血肉噬人魂魄的猛獸,她們仿佛為一體,有時又看起來很割裂。
這些時刻祢春總是能捉到,但每當她想繼續深入去探查時,霍邈就瞬間恢複如初,仿佛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絕對不會假,祢春敢打一百個保證。她活動了一下肩頸,往後瞥了一眼霍邈,看她在幹什麼。
霍邈在整理自己衣物上的羊絨毛毛,看着心情很不錯。
掐着時間,夢就快要醒了。
她和祢春離遠了距離,特意制造出那種朦胧且不真實的幻覺。
她四下轉動,瞧着這婚房的布置,目光停留在桌面上那一套精美華貴的頭飾上,鳳冠擺在最高處,與底下各式各色的頭钗簪子交相輝映。
一個聲音忽然從她耳後冒出,祢春道:“感興趣?”
霍邈耳根一麻,後頸咔嚓一聲像蹿過一陣電流。這種話題多說多錯,尤其是對着祢春,霍邈收回目光,毫無起伏道:“适合你。”
祢春轉頭掃了幾眼,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擺了擺:“并不。”
她說罷,看霍邈自己一人在前方走的悠閑,仿佛剛才那個強逼着自己原諒她的人是自己臆想的,翕動嘴唇,道:“少說點話,不然我收回我的原諒。”
果然……這句話是有用的。祢春眯了眯眼,她見霍邈定在了原地,扭頭看了自己一眼。
她垂下來抱臂的手,讓它們自然地落在身體兩邊,沖着霍邈揚了揚下巴,霍邈見狀,回到祢春身前,盯了一眼她的眉眼,又看了眼那套頭飾,道:“确實不太适合。”
聞言,祢春瞬間扭頭,聳起肩膀笑去了。
霍邈瞥她後背一眼,眸光中像是無奈又像是無語,但不論哪種都很淺顯,隻露出一點便彙入了眼中深潭。
祢春轉過來身,道:“隻是一場夢啊,一場夢,醒了你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鼻音像加重了,但還是悅耳的,語氣聽起來貌似是覺得可惜。
霍邈背對着她,微微偏頭,沒說什麼,笑了笑。
祢春對上她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别開了臉,好像多看她一眼這人擺弄自己臉的記憶就會更嚣張地從眼前淌過。
再次将視線對準霍邈的方向時,那裡隻有一個木闆凳,空空如也。人消失了。
祢春心裡一空,邁開步子想去找人,卻覺得四肢乏力,走不動,像靴底被黏在了地上。
無論前方人走的有多快,也不會等她,而是甩她一個人落在最後,讓她被濃郁黑霧包裹至不能呼吸。
祢春眼前白花一片,腦中記憶開始混亂,她時而覺得自己還在寒極宮,并未啟程去掠金丹鳥。時而覺得這一切隻是從霍邈跳進池水中大腦為了安慰她而不得不造出的幻象。
心髒跳動聲如鼓點一般密集地落在耳旁,祢春捂住心口,為了呼吸更多的空氣而張大嘴巴,冷汗順着額頭落進她嘴裡,苦澀蔓延至舌根。
猛然,祢春從床榻上驚醒。
手上的破鸢被她随手扔在一邊,這會兒察覺到主人狀态有異而嗡嗡顫動。
她盯着牆,直到視線終于不再模糊一片,才緩緩起了身,抹了把臉。
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讓人難以分辨,祢春站起身,還沒走動幾步,腦中便閃過大段穿插在一起如利劍飛過的殘缺片段,它們清晰至每個細節都能在腦中重複上百遍。
那夢,竟如此逼真,要不是這裡不是婚房的布置,她都要以為自己還沒醒。
祢春抹了把臉,趕緊出了房間。
她想往右走,去找霍邈,結果剛拐了個身,就迎面碰上一群大白毛毛。
是霍邈衣物上的羊絨因為行動過快的動作飛了起來,那樣子有些滑稽好笑,便讓她看起來不再穩重淡然了。
兩個人就差鼻尖貼着鼻尖撞在一起,紛紛往後縮了縮身體,繼而後退幾步。
她們互相對視一眼,小動作多到令人發指,尤其祢春。
她跺了跺腳,搓了搓袖口,頻繁地眨着眼睛,想到那真實如現實的夢中交談,重重吐出一口氣,上前道:“昨夜睡的好嗎?”
她決定提前開口,主動搭話,問些有的沒的,誰知霍邈卡着她說話的時間也道了一句:“休息的如何?”聲線交疊,回蕩在廊中。
二人像商量好了一般有默契,這兩聲一出,氣氛又是安寂下來。
她們在此地休息了大概一天的時間,這會兒接近傍晚。
窗外草中蟲大聲奏着小曲,聽久了使人心煩。
但在此時,很完美地遮掩住二人之間那點微弱的尴尬。
安寂過後,她們于慌亂中對視一眼。
随後,一人扶欄杆,一人死拽着羊絨毛,一齊低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