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倒映出一輪璀璨的滿月,而水底黑影綽綽,似有無數宮殿。阿也與華谏對視一眼,縱身一躍。
“撲通!”
被洶湧暗流裹挾着下墜,阿也穩住重心,手卻被人一把抓住。她擡頭看去,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耳邊水聲嘩啦,腳下的黑影迅速膨脹,越過周身,遮去頭頂金黃的月光。識海之中,鍊接熠熠閃光,她聽見華谏的聲音——
“姐姐!”
這一聲将她拽出黑暗,落入滿天燈火之中。萬千天燈升起,燭火閃爍仿佛亮晶晶的碎星,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她收回手,不免愣神。
陌生又熟悉的一隻手,掌心寬闊,指節有力。虎口處的厚繭和指腹的傷痕都彰顯此人常年習武,不是好惹的角色。
這不是華烨的手……阿也心道,一瞬間的茫然,等等,華烨是誰?
“姐姐,你看那裡!”笑聲打斷她的思緒。
阿也循聲看去,右手邊的少女身量嬌小,紅衣醒目。她指向高台,臉卻隐在白霧之中,模模糊糊。
高台上,數十舞姬身着羽衣,簪花披玉,腕上銀鈴随動作蕩起清淩淩的響聲。瞧着腰肢細軟,揚起水袖擊鼓時卻铿锵有力,引起台下一陣陣的叫好聲。
她來這裡,是做什麼來着……念頭飛速閃過,沒來得及抓住。阿也跟着人群鼓起掌來。
一曲畢,衆人散開,阿也被少女挽着臂彎,彙入人流之中。
大概是什麼慶典,每家每戶都挂上燈籠,系上彩綢。攤販熱情地叫賣,行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談笑聲不絕于耳。
“姐姐!”少女拉過她,拿起攤上木盒裡的飛花簪,在頭上比了比,“這個好看嗎?”
木簪隐入白霧,阿也張口卻道:“好看。”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阿也心想,見少女挑挑揀揀,一臉猶豫不決,手卻自然掏出一袋金葉子,對攤主道:“勞煩将這些都包起來。”
“謝謝姐姐!”少女高興得蹦了起來。
阿也感覺自己笑了。
奇怪,有什麼好笑的?她想着,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齋樂行中,門面裝潢典雅,正中的琉璃櫃裡擺着一把金槽琵琶,玉镂紅文,絲線細如發。
看起來就很貴。察覺自己擡腳向那琵琶走去,阿也不解,自己又不擅音律,買這幹什麼?
“别走……”少女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衣袖,亦步亦趨,“姐姐,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
“好……”電光火石間,阿也想起自己似乎是有事才來到這裡,遲疑地搖頭,“還是不了。”
時間凝滞在這一瞬,随即像齒輪般咔咔旋轉起來。
仿佛被抽去牽線的木偶,少女愣在原地,四肢無力地垂落,頭歪到一旁。來往行人停下動作,齊齊看來。
“為什麼不留下來?”
“為什麼要走?”
他們高聲質問,面容僵硬,仿佛粗劣的紙紮人偶,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演變成鋪天蓋地的聲讨,仿佛她犯下了什麼滔天大錯。
“留下來。”
“留下來!”
他們高舉雙手,邁着飄忽不定的步伐靠近,像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稻草人。阿也後退一步,轉身想逃,忽地頓住。
“轟隆——”
雷聲轟隆。刹那間,整條街的人都遠去了,她站在滂沱大雨裡,隔着雨幕,與那人對視。
“你是誰?”那人問她。
“我……”阿也沒能說完。
她低下頭,長劍沒入胸膛,鮮血沿着劍刃崩裂的缺口激射而出,與冰涼的雨水混為一體。
她艱難地擡起頭。視線沿着劍柄,劃過那隻手上的烏金尾戒,掠過完好無損的暗銀護臂,停留在白衣領邊的金絲劍紋上。
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頓了一下,竭力向上看。下颌利落,唇角鋒銳,耳綴一粒赤紅小珠,最終對上黃金面具裡的那雙眼睛。
她曾在夢裡見過的,那雙妖冶的赤瞳。
她張了張口,血止不住地溢出來,“我……我是……”
天地在眼前潰散,殘陽血紅,回到熟悉的夢魇。
“原來……是夢啊。”阿也喃喃自語。
擡起腳,“咔嚓”一聲,她再度低頭。
賣飛花簪的那名攤販的頭顱從腳下滾落,在堆積成山的屍骨間碰撞,跳過一張張灰白發青的臉,都是那條街上見過的無辜百姓,噴吐火焰的賣藝人、牙牙學語的孩童或如膠似漆的夫婦。
她顫抖地伸出雙手,指縫浸滿鮮血,粘膩濕滑,觸感是如此清晰,猶帶溫熱。
“丁零——”
囚鈴聲從遠方響起,萬千伥鬼涉水而來,仿佛大軍壓境。空洞的眼裡鬼火閃動,嘴唇開合,吐出滿是渴望的呓語。
“吃……吃了她……”
“這裡是……”
岩洞晦暗,正中供奉着一尊灰白色的石碑,刻着晦澀又古老的文字,周遭壁面刻滿十六座四方錐塔,大小不一,頂端皆供奉一顆完整的骷髅頭骨,縫隙被青苔填滿。
雲歡辨認半天,隐約認出幾個石碑上的字,什麼殺,什麼死,心頭不由一沉,這裡簡直就像個……地下墓穴。
還好大家都在。雲歡松了口氣,偶然間對一座塔頂的頭骨,空蕩蕩的雙眼裡似有綠光閃爍,趕緊移開視線,裝作沒看見。
“華烨?華烨!”倉皇的叫聲忽然響起。
“怎麼了!”雲歡撥開圍攏的人群,驚叫道,“小烨!”
華谏使勁搖晃華烨的身體,但後者雙目緊閉,毫無反應,口鼻溢出黑氣,在眉心盤旋,似乎在尋找入口,而一點紅光閃爍着,努力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