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仙,這幾處間以森林相連,而林中最易禦蛇,加上你熟悉地形,因此由你負責打探前線,及時彙報獸群動向。此事重大,卻也危險,可有異議?”芳芪看向金銀錯。
“自當竭盡全力。”金銀錯堅定道。
接着,六角雪花的西南一角亮起。
“天錦道長,這一處地勢複雜,布滿丘陵或地洞,若以奇門遁甲之術統禦,鎮壓獸潮定然事半功倍。”
“芳長老慮無不周。”天錦笑道。
最後,六角雪花的西北三角亮起冰晶般的冷芒。
“這三處靠海,地勢平坦,易攻難守,由我華宗負責。”芳芪道,“我負責近西二側,石磊守衛東邊,弟子三一開,餘寰駐守後方,提前調配物資。”
“是。”石磊和餘寰俯首應下。
阿也心中驚奇,且不論餘寰如此聽話,她原以為芳芪趕來陰山支援,是因為石磊被留在雲間派,但現下一看,人家神色恭敬,分明以芳芪為首,恐怕這戰力第一,另有其人。
在六角雪花的破碎聲中,芳芪一字一頓,“此戰,與五州共存亡。”
敲定完最後的細節,阿也走出營帳,月色初上,弦月日漸豐腴,大概等到滿月,便是大戰之際。
視線掃過溪對岸那一排營地,旌旗上的青蘭被月光鍍了一層銀晖。阿也腳下打了個轉,改朝那邊的主營帳走去。
雲間派來了這麼多人,為什麼不參與鎮壓獸潮一事?芳芪不提,旁人不問,阿也覺得這其中恐怕又有什麼隐秘,得找雲弈問個清楚。
“華姑娘?”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也轉頭,是雲漪,嗅到她懷中木盒散發出甜香,有些熟悉,“雲姐姐,這是……”
“這是我剛做的也桃糕。”雲漪溫柔一笑,打開木盒,六塊花糕排得整整齊齊,熱氣騰騰。
見她意動,雲漪歉然道,“今日這些,是去祭堂敬香用的。若華姑娘喜歡,明日我再做些送來。”
阿也本該拒絕的,不知怎麼,話到了嘴邊,卻變成“夜深了,我與姐姐一道去吧。”
雲漪微訝,見夜色濃稠,心知她一番好意,欣然道:“多謝華姑娘。”
二人并肩而行,說了些閑話。推開隧道盡頭的石門,阿也走到衣櫃旁,學淩栾連敲三下石壁,機括凸起,打開暗門。
環顧三面黑白遺像,阿也回憶道:“雲間派的各位……在那邊。”
“多謝華姑娘。”雲漪微微颔首,快步上前,擺好木盒,拿了香卻不點,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正中的畫像上。
那是位年紀介于少女與女子間的女孩,紮着五股辮盤成的雙螺髻,一雙桃花眼彎彎,笑容明媚而張揚,像辛辣的一陣風。
半晌,雲漪敬完香,見阿也望着那畫像出神,遂道:“這是雲洮,我的姐姐。”
好像在哪裡見過。阿也的視線從畫像上移開,停在雲漪臉上。
“我們并非親生姊妹,而是鄉裡鄰居。”雲漪道,“幼時鄉裡遭混元獸襲擊,死傷無數,幸得師祖施救,我和她門單戶薄,故義結金蘭,一同随師祖回了雲間派,後來因她年長些,所以當年趕赴陰山,但……沒能回來。”
“節哀。”阿也輕聲道。
雲漪低聲道:“我們并不相像,非要說的話,有些像姐姐,是雲歡。”
經她一點,阿也頓悟那種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二人有着相似的桃花眼,隻是雲洮的眼型更窄,眼尾微挑,笑起來的時候像眯着眼的狐狸,而雲歡眼型更長,不笑的時候像狩獵的孤狼。
“我們走吧。”雲漪低聲道,“希望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聽出她話中之意,阿也一頓,笑道:“姐姐别忘了明天給我做也桃糕。”
雲漪一愣,跟着笑起來,“自然不會忘。”
送别雲漪,阿也站在溪邊柳樹下,待人進了營帳,擡指點在眉心,發動與雲弈的傳音,“掌門。”
識海裡的鍊接微閃,耳畔傳來細微的呼吸聲。阿也慢慢問出那個問題,“往生教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呼吸聲陡然加重了。片刻後,雲弈開口:“你可知何為芥子世界?”
芥子?好像在哪裡聽過,阿也皺眉,花了老半天從記憶裡搜出相關的内容。
有人道:“如一芥子,不與外界相通。”
也有人道:“芥子之中,生靈當栖息自如。”
阿也如實回答,卻聽雲弈一哂。
“那姑娘是否想過,極境于五州,算得上一芥子。”雲弈忽然笑了,而笑意之下,滿是刀劍映面般的森森冷意。
“而五州于真正的世界,也不過一芥子?”
“咕噜咕噜——”
仿佛腹中空空發出的叫聲,枯井化身一口泉眼,汨汨湧出猩紅的血。正對高台的那面牆上,無數黑氣從四方錐塔的塔尖的孔洞湧出。
漸漸的,那黑氣凝成一道人形,懸浮在半空,飄忽如鬼影。
現身的霎那,光線扭曲。鬼影側身,一道寒芒擦肩而過,黑氣蜂擁而出,撕裂虛空,抓住了隐匿其中的人,高高吊起。
那是一名女子,身披黑袍,長發及腰,素面朝天——甘棠。
見她指尖閃起光亮,鬼影揚手。黑氣如繩,纏上甘棠四肢,緊接着,一陣噼裡啪啦的暴響,将整個人擰成怪異的形狀,像是抽空布偶裡的棉花,軟軟綿綿地耷拉着。
但那一點金光脫離指尖,歡快地飄了起來,躲過黑氣的層層封鎖,當着鬼影的面消失不見。
一瞬間,甘棠仿佛回光返照,大笑出聲。
黑氣瞬間絞緊,笑聲戛然而止。
“都不聽話……”鬼影無奈地搖頭,飄上高台,凝視那副冰棺的棺壁映出的自己,指腹劃過下颌,“更喜歡原來的這副皮相麼……”
視線掃過斷開的鎖鍊,鬼影微微一笑,“那便早些醒來吧。”
随着這一聲,泉眼驟然瘋狂,向外噴吐出黑色的淤泥,攪得胎血渾濁不堪,層層累積,逐漸淹沒高台。
蜷縮的蛟屍浸泡在血污之中,逐漸消融,而正中央的冰棺卻忽閃着亮了起來,如久旱的草木,盡情吸吮甘霖,染上斑駁的顔色。
血泊裡漣漪波蕩,扭曲了棺壁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