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你一個人?”豹妖積極道,邊圍繞阿也打轉,邊嗅她身上的味道,“有意思,我竟然聞不出你的氣息。”
它突然一個探頭,呲出尖牙,吓得童童大叫一聲,直往阿也身邊擠。
“豹哥!”旁邊有個壯漢立刻拉過他,豎起兩隻毛茸茸的立耳,像是熊妖化形。
“小心點,别真犯事兒了。”熊妖左看看右看看,小聲道,“最近戚城主管得很嚴。”
他看一眼阿也,并非尋常人等的擔驚受怕,而是面無表情,聲音又壓低幾分,“要是真鬧上去,少不了……得吃鞭子。”
“他算什麼?”豹妖推開熊妖,“我早看不慣它了!一個好端端的山大王不當,跑到這來當人走狗,這就算了,還非得拉我們妖族下水,呸!”
啐完一口,他又露出笑容,搓着雙手向阿也靠近,“小娘子可曾婚配?不知待我意下如何?我可是瞧小娘子……”
阿也伸出手,覆住童童雙眼,另一手豎起食指,比在唇中,做出噤聲的手勢,微微一笑。
豹妖被那笑晃了眼,激動得直拍大腿:“好好好,不愧是小娘子,真是别有一番……呃!”
不敬的話叫他斷在喉中。
四面刮起罡風,雄赳赳氣昂昂的豹妖連她的衣角也沒碰到,登時被擊飛出去,獸皮裙濺上熱血,半截長尾落地,酒葫蘆骨碌骨碌滾出去一裡。
“叫戚曉過來。”她轉向熊妖,目光如刀,“我不說第二遍。”
“是,是!”熊妖一個激靈,連豹妖也顧不得扶,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略一擡指,酒葫蘆飛回掌中。阿也晃了晃,大概有三四顆丹藥,足夠了,于是塞進童童手中,“回去等我。”
童童這才回過神來,不敢看另一邊,轉身跑走了。
察覺此處氣氛不對,附近的人家緊閉門窗,原本僻靜的街道更加荒蕪。
一刻鐘後,身着玉色長衫的戚曉自對面街道跑來,一個踉跄,滑跪至阿也面前,顧不得挽尊,上氣不接下氣道:“懇請大人恕我管教不力膽敢有人冒犯……”
“藥價為何上漲?”阿也打斷他。
戚曉一怔,目光微閃,但對上阿也的眼神,立刻颔首,詳細道來:“上月妖族那邊鬧事,故意毀壞靈族藥田。好不容易鎮壓下去,卻錯過了種植的最佳時機,導緻下一季的藥材供應不足,價格上漲。”
“毀了多少田?”
“十,十畝。”戚曉戰戰兢兢道。
算是大半。阿也問,“那些妖族呢?”
“正在獄中監禁。”
“拖出來,去開墾藥田。”阿也一頓,道,“把那豹妖一并押去。”
“但妖族生性……”戚曉猶豫道。
“加開二十畝藥田,維持藥價不漲,方得自由。”阿也淡淡道,“否則一律處死,以儆效尤。”
很好,問題迎刃而解。每當戚曉質疑自己是否太過懷柔,想起面前這位的不近人情,都暗自慶幸是自己接管這座城池,否則早被殺了個幹淨。
領完命,戚曉去押氣息奄奄的豹妖,反被啐了口血沫。
“呸!妖族走狗!”豹妖還想噴出更多污言穢語,被忍無可忍的戚曉一巴掌扇安分了。
“到底年紀小,沒經曆過外面的風風雨雨。”戚曉重重拍了拍豹妖的肩頭,l恨鐵不成鋼道,“這裡是流潦之森,四域絕地之最。若不是這位肯庇佑這座城池,你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 ”
不急不慢地回到廢墟,童童正着急地張望着,見到人來,立刻叫道,“尊者!”
“解決了。”阿也道,正要走,衣袖忽地被拉住。
“我隻拿了一顆,一顆就夠了。”童童怯生生地遞出酒葫蘆,“這些……太多了。”
阿也揉了揉她的頭,“那剩下的用來重建食肆,以備不時之需。”
“謝謝尊者!”童童歡呼雀躍,迫不及待道,“那我去告訴爹爹他們?”見人點頭,她小跑着竄了出去,雙丫髻上的紅繩在風中蕩起波浪。
又處理完一些瑣事,阿也瞧一眼天色,快步走進葳蕤山林,趕在傍晚時分回到小院,推開門,樹下支起圓桌,點燈如豆,映照出菜肴的騰騰熱氣。
“就知道大人會晚回來。”雲娘埋怨一句,用手肘戳了戳身旁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九洮,“醒醒,大人回來了。”
“姐姐……”九洮下意識吸了吸流出的口水,見她無奈地搖頭,頓時清醒過來,招手笑道,“快快快,快來吃飯!”
阿也入座,端起碗筷,聽雲娘和九洮時不時吵囔幾句,偶爾一笑。
鬥轉星移,日升月落。
桌上的菜色換了又換,從鮮嫩的香椿到潔白的槐花,從地下的蓮藕到水裡的鲈魚,皆是色彩鮮亮,口味豐富,時不時出現一兩道清淡的,聊以解膩。
九洮的個子一天天拔高,流潦之森随之被一步步探索。
春日踏青,九洮掏鳥蛋不成,反被啄了滿頭包,氣沖沖地要拉阿也去替她做主,好不容易被雲娘勸住,怒吃一整籃也桃糕,撐得三天沒下床。
夏日溯溪,九洮和雲娘像兩隻互相追逐的飛鳥,在岸邊起起落落,一不小心摔了進去,幹脆就地打起水仗,雙雙傷風,吃光了阿也一整瓶丹藥才好。
秋日采收,戚曉求阿也去監工,一轉身九洮就和豹妖打了起來,踩了一身泥,看得雲娘直歎氣,好在打赢了,豹妖幹活更賣力了。
冬日,偶爾雲娘犯懶,三人結伴光顧重建的食肆,嘗到中意的,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去後廚探讨秘方,留下九洮和阿也面面相觑。
一眨眼,年關将近。
聽雲娘指揮,阿也背上新布和食材,以及大包小包的年禮回到小院,卻發現人不在,唯有九洮大大咧咧地躺在樹下的竹榻上,睡相極其不雅。
“我去摘點東西,很快回來。”桌上是雲娘留下的字條,婉約的簪花小楷。
放好東西,阿也撿起地上的薄被,替九洮蓋好,坐在榻邊等待,因買東西實在勞心傷神,困意湧上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吱呀——”纏綿的一聲,竹門開了。
腳步聲在靠近,熟悉又陌生。阿也睜開眼,見到來人,一怔。
忽有風而來,将搖散的燭火吹進那雙墨綠色的眼裡。巫蘊低聲問,“主人,有人托我來問,您是否還記得當年的約定?”
這一聲令她頭痛欲裂,像雜亂的水草長進腦海,将思緒牽來扯去,最後,順理成章地勾起塵封的記憶——
這是她離開仙族的第三年。
她已經沒有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