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樣,分明與平日裡毫無差别,像是下一瞬間就會睜開眼,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再藏進溫吞的乖巧裡。
“小烨……”雲歡紅了眼眶,握住她的手,是溫熱的,不禁松了口氣,見華谏召喚出命格,心又懸起。
綠絲沐浴輝光而茁壯成長,編織成印,再抽出一絲,小心探入華烨眉心——
從另一端傳來的,既非孱弱,也不是龐然大物,而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怎麼樣?”雲歡打破這猶如實質的死寂,方得以喘息。
回答她的是華谏無力垂落的手。他轉向雲歡,試圖擠出寬慰的笑來,但眉毛不受控制地打了結,便又瞪大眼睛,可徒勞無功地,眼淚湧出來,滑過腮邊,滴在被褥上,漸次暈開。
“不,不會的。”雲歡喃喃自語,伏在榻上,指節攥得發白,手背青筋暴起,努力克制住自己,“肯定是你弄錯了,她那麼厲害……”
“一刻鐘到了。”
忽然間,淩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語氣平靜,像是早有預料,“你們要找的,其實不是華烨,對吧?”
“這裡真的有人住?”
殷珅環顧四周,撥開過膝的雜草,才能見到一角石磚,被歲月蝕刻得坑坑窪窪,偶有幾道裂縫,被填補過白泥,已然發黃變黑,但仍是有人生活過的痕迹。
的确有人曾住在這裡,在很多年以前。
“你跟來幹什麼?”阿也盯着他。
“他又沒說隻能你一個人來。”殷珅自知理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再說,來都來了,逛一逛再走,也不枉來這趟。”
草木寄生假山,撐出蛛網似的裂痕。荷塘見底,伶仃枯枝探出淤泥,亭柱腐朽,穹頂破了洞,瓦礫搖搖欲墜。
阿也視而不見,繼續向前走,好似展現在她眼前的仍是依皴合山,荷塘觀亭。
邁上石橋的刹那,像是重回不知名的夢中。
“好甜的蓮子!”
“好啊,你又偷吃!這是剝來給大人熬羹用的!”
“哪有,我這是提前幫姐姐試試味道——”
歡笑聲在耳邊萦繞,青衣和紅衣在觀亭中嬉鬧,仿佛兩隻自由自在的飛鳥振翅鳴叫,慢慢地,就飛遠了。
“你原來就住在這裡?”殷珅輕哼一聲,“看來那小子對你不怎麼樣,要是當時能來我麾下,指不定這魔君之位,得輪到你來坐。”
阿也回過神來,默然不語。
殷珅在提點她,那人待她如兵器,談不上真心,不過她來這裡,也并非為了和解,而是想弄清楚當年的交易是什麼,以及自己離開仙族的原因。
阿也有種預感,今日的見面或許會助她尋回所有記憶。
不知過了多久,拂曉時分,一聲清脆的鳥鳴打破寂靜,舊日行宮的輪廓在熹微晨光中若隐若現。
“那是你住的地方?”殷珅望向不遠處,檐角高高飛起,似乎要躍出宮牆,邊沿錯金鑲玉,雅緻貴氣。
見阿也點頭,殷珅雙手環抱胸口,勉強道,“這還差不多。”
就在二人接近行宮正門之時,有清朗笑聲響起,如銀珠落盤,“還請魔君留步。”
殷珅四處張望一陣,不見人影,對上阿也視線,輕咳一聲,不情不願地後退數丈,“罷了,我就站這兒等你。”
明明是擔心她,非得做出這副樣子來。阿也無奈搖頭,上前兩步,聞到醇厚的木香。
行宮正門由金絲楠木打造,無一絲拼接痕迹,至少是百年以上的樹齡。清漆如水,門内金絲清晰可見,有如山峰聳立,有如連綿漣漪,蕩漾開來,波光粼粼。
怕是這一扇門,就能抵魔族一座偏殿。阿也心道,循着禮節握住沉重的青銅鎖環,輕輕叩響。
“請進。”
門應聲而開,不等看清,阿也被一陣風推進去,再一眨眼,周遭場景變換,仿佛落入大師所繪的工筆畫中。
與外頭的破敗截然不同,宮内處處開滿鮮花,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團團簇擁,四季不分,争奇鬥豔,但其中最為奪目的,當屬涼亭前那株繁盛的也桃,花色如瀑,豔壓群芳。
華蓋之下,那人欣然回眸。
一襲白衣飄然,清輝落進他漆黑的眼瞳,燦若星辰,遠勝那一樹單薄的春意。
溫潤如玉,郎豔獨絕。
不知殷珅對這副皮囊如何評價。阿也忽然想,又難免失笑,總歸不會是什麼好話。
“更喜歡這副皮相麼?”那人笑道,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眉眼彎彎,一如既往。
霎那間,過往種種在眼前一閃而過,飄紅的水繭,遠去的琵琶聲,被火把環繞的鏡湖,漫天飛舞的箭矢,林中慘烈的戰場——
但最後,她隻是平靜地叫出他的名字。
“好久不見,白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