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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華重樓(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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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修中)

串珠一粒粒擦過手心的汗,染上水光,逐漸黏膩。華重樓停下手中動作,起身燃香,與龛中神石對視片刻,垂下眼簾,俯身拜了三拜。

“去看看烨兒那可有遇到什麼麻煩。”

他終于開口,舍得打破這殿中的甯靜。

“是,阿父。”

華重樓注視着養子離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現下正是抽條的年紀。這三年裡,他幾乎是一天一個樣,肩變寬了,個子拔高了,逐漸變得成熟,可她依舊保持十六歲的容貌和身形,仿佛深埋在土壤裡的種子,被歲月遺忘。

華重樓恍惚想起她乖巧的笑容和溫柔的聲音——是烨兒,又好像不是。

于是心裡也跟着模棱兩可起來。一會兒擔心黑影留下的手段會不會傷人,一會兒又期盼她逃出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諸位久等。”

清亮的女聲穿透陽光,攔下他的思緒。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觸碰到神石的瞬間,華重樓看着那張熟悉的臉上,流露出陌生的神情——

如此冷漠,如此暴戾,甚至……充滿殺意。

神石在她手中碎裂成沙,他不由呼喚道,“烨兒?”

她應聲擡頭。

于是華重樓對上她的目光,如此陌生的目光。

一瞬間,他聽見心裡有什麼碎掉了,血腥的景象浮出水面。

她站在漫天血雨裡,一手抱着襁褓,一手仗劍,血順着黃金面具淌過那雙妖異的赤瞳。

高高在上的神俯視地下蝼蟻時,莫過于此。

但烨兒怎麼可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一直以來勉強平衡的天平傾斜了。華重樓定下心神,一闆一眼地說出那句鬼影教他的話,“你可願與谏兒一同前往陰山曆練?”

良久的沉默,久到令華重樓忐忑不安。他曾問過,若她不同意該怎麼辦,那時鬼影笑着,肯定道:“她會去的。”

鬼影的語氣是如此笃定,但華重樓卻忽然後悔了。他想,其實她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麼,何至于此,要被送入陰山那等險地?

即便能換回烨兒,可她若是知道了前因後果,也會責怪他的。要不然……華重樓張了張口,卻聽得清亮的應答。

“我願同去。”

————

“黑焰。”

自從進入秘境,黑焰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不論遇上何種危險,像是消失了一般。

但每一次昏迷醒來,她都能在識海裡看見那團火焰的變化。

黑色開始變淡,從深灰到淺灰,邊緣混為一團,最後白色一點點褪去,直至透明。

又變成以前的樣子了。

阿也想着,于是記憶又回到最初,第一次在識海裡見到這朵沉睡的火焰,透明的輪廓裡,一點鮮紅在跳動。

“你是誰?”似乎覺得問一團光是誰很奇怪,她改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透明的輪廓忽閃,光團聲音虛弱,“忘記了。你呢?”

她沒有回答,扭頭望向窗外。

花朵與枝葉層層疊疊,擠作一團,樹影在陽光下湧動。

“你很喜歡也桃?”光團又問。

“也桃?”她晃了下神,話到嘴邊又沉默,“就是.....”

這種花,會讓她有一種特别的感覺。

好像她曾經在哪裡見過。

這種熟悉感是醒來後,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難得的慰籍,仿佛這花是她與這世上唯一的聯系。

“那就叫你阿也吧。”光團道,“你也可以給我起個名字,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的。”

半晌,她忽然笑起來,“好的。”

但現在那顆心也不動了。

阿也站在識海中央,看着紅線從自己的肩、手腕、手肘和膝蓋生長出來,抓住一切能攀住的東西,互相纏繞,向前方延伸,将小白一點點裹住,仿佛在結繭。

“小白。”

光團沒有回應。她擡起腳步,拉扯着無數絲線向前,仿佛拖曳着數不清的鎖鍊,靠近那粒繭,觸摸它,依偎它。

繭裡會出來什麼?

蝴蝶,飛蛾,抑或......什麼都沒有。

本該什麼都沒有。

“小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愛憐地撫過一根根絲線,她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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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看着她扮演華烨,揚起甜美的笑容,說出動聽的聲音,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哀。

明明已經忘記了,但還記得那個人是怎麼笑,怎麼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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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被燒幹,但很快有新鮮的液體湧出來,聞到鐵鏽的腥氣,聽見發絲燃燒的嘶嘶聲,雲歡感覺自己即将融化在這熾熱的溫度之中,變成一朵輕飄飄的雲。

但她繼續朝着盡歡跑過去,奔向自己選擇的結局。

無所畏懼。

火舌逐漸攀升至肩頭,透過躍動的縫隙,她看見盡歡向她遙遙伸出手。

她兀自笑了起來。

想起師祖尚清明時,嚴苛要求她的功法,她曾忍不住抱怨。

“為什麼我要這麼努力啊?”

師祖糾正她的姿勢,眺望遠方,像是能透過雲層看見山腳下的良田。

“為了那些不能修煉的人們。”

那時年少,不知這話分量之重。時至今日,才品出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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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稱職的君主。

她甯願多睡覺也不願意上朝,牢牢記得每一份文書上的聲讨,但在這最後一刻,她看着自己子民臉上的淚水,清清楚楚地寫着——想要活下去。

于是恍然驚覺,他們奉她為君主,獻上一切最好的東西,隻是為了活下去。

活下去。

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耳旁似乎響起誰的呼喚聲,遙遠的,像是從記憶深處而來。

風聲在呼嘯,尖利刺耳,她慢慢閉上眼。

在漫天飛舞的雪中,火,燒起來了,猩紅,熱烈,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燒成灰燼。

不死不休。

“啧。”

華谏是第三日傍晚醒來的。

“我無法視物,是個累贅。”他攥緊拳頭,顫聲道,“芥子境已到了演化的最後一步,不止何時會崩潰,你與雲歡……”

“你想吃什麼?”她問,“這裡還有果子和兔肉,雲歡去拾柴了,很快回來。”

“你們走吧!走吧!”

“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他崩潰地大喊一聲,緩緩蹲下身,緊緊抱住頭。

“我不是你哥哥……”他哽咽道。

洞口忽地傳來落葉被踩碎的聲音,她回過頭,雲歡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懷裡抱着一堆幹柴。

她走上前接過幹柴,搖了搖頭,雲歡遲疑地點點頭,三步一回頭地走遠了。

深夜裡,一片片雪旋轉着落下,寒意漫進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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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半魔的少女終于馴服了桀骜的神劍——

禍端由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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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如此着急?”白閑起身,“你剛從外回來,正是疲乏之時,我特意讓人備了鹿茸山珍。”

“不了。”盡歡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邁出大殿,“你吃的太寡淡了,我不愛吃。”

“大人用過飯了嗎?”雲娘出來迎接。

“着急回來,還沒吃。”盡歡笑道,指了指她圍裙上的面粉,“做了什麼好吃的?”

“不,不是什麼好吃的。”雲娘道,“就是我看着院裡的桃花開得很漂亮,落了可惜,就想着能不能做成點心。”

察覺盡歡臉色一滞,雲娘忙道:“對不起大人,我不該自作主張摘花。”

她想下跪請罪,被盡歡一把托起,拉進屋内,“不必緊張。我就是在想這個怎麼做才好吃,我之前嘗過一點,又澀又苦的。”

見她語氣平緩,沒有動怒的意思,高懸的心落了下來,雲娘解釋道:“花汁嘗來的确苦澀,所以我用槐花蜜腌過三遍,輔以夜息香和紫芝,反而獨具一番風味。”

“夜息香和紫芝?”盡歡好奇道,“這兩味藥材是何用處?”

怕她誤會,雲娘急道:“助眠!是助眠之物。”她越說越小聲,“時常見大人白日犯困,料想是夜晚難以入睡,所以才想到這個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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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派……阿也心想,大概雲绮早已察覺苗頭不對才拒絕合作,往壞處想,說不定與往生教是一夥的,不然為何強留石磊這一戰力?

但石磊幹脆留下的舉動……阿也隐約覺得此事并非自己想得那樣簡單,往生教似乎隻是冰山浮出水面極淺的一層,内裡還有隐藏更深的勢力在博弈,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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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印的不止一半的魔血,還有一半的兇性。

忍着痙攣的痛苦,她咬着牙道,“他們……對我很好……”

“是個善良的孩子啊。”眼神忽而柔和了。她忽然歎了口氣,“若真是對你好,又怎麼舍得讓你這麼痛。”

“娘,娘?”她倉皇失措道,“你要去哪裡!”不要丢下我。

“這森林之中,有頭黑蛟,宰了它,你就能見到我。”

明明是那麼殺意凜然的句子,殷婳的聲音卻如此溫柔,她輕輕抱住自己的孩子,哄道,“小寶不哭,快快睡覺。”

她再一次唱起那首小謠。

無止境的魔力一遍又一遍地沖刷那道禁锢,溫暖而堅定。

阿也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感覺女人落在自己背上的手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直至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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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钰想救仙族,那就該去護城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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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來了。

在一片刺目的紅中,她睜開眼,不知從哪斜斜探來一枝也桃,粉白花瓣在逐漸強盛的晨光萎靡,脫離枝頭,一片又一片,落滿了全身。

循枝望去,一株也桃隐在榉木的綠蔭裡,卻一副随時會枯敗的模樣,唯獨向她探出綴滿花的一枝。

像是對她伸出的手。

她低頭,撫過大氅領邊暗金色的纏枝紋。周圍太過安靜,鳥叫、蟲鳴都停歇,風也止息,指腹劃過衣料的聲音清晰可聞。

她的聽覺從未如此敏銳。

甚至聽見胸膛裡那顆本已停止的心重新跳動,将本已凍結的血源源不斷地送往四肢百骸,像盛夏無聲奔騰的溪流,又像是流淌的陰毒,痛得令人發顫。

她摘下枝上僅剩的一朵殘花。

須臾之間,那株也桃凋零了。枝丫驟然垂落,綠葉紛紛落下,樹幹褪去韌皮,随風散去。

若不是指間那朵花尚在,這株也桃仿佛從未來過。

她默然看了許久,忽然張口,将花吃了下去。

入口微苦,随後一點點回甘,她慢慢嚼着,在逐漸淡去的澀味中,嘗到一點溫熱的鹹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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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因此開始懷念那些失去的。”她仰起頭,月色墜入眼底,泛起漣漪,“可破鏡不會重圓。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其實黑焰留下了很多東西,她知道與白閑有關,但從未去看。

左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必徒增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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