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緩緩地将醞釀後的答案寫了出來,“我不想變成石觀音那樣的人。”
“若是有得選,誰又願意變成那樣的人呢?”曲無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羅網在天,子将安之?你是要做一輩子逃不出樊籠卻永遠安食的狗,還是要做苦苦掙紮永遠不得将息的雀?”
葉歸塵搖了搖頭,不過一撇、一捺,便已頂天立地,撐破羅網。
我要做拼死反抗的人。
曲無容沒有再問。葉歸塵也不着急,今日的談話已經給她種下了一顆種子,等待着時間的澆灌,總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這個時機來得比葉歸塵預想中還要快,因為石觀音回來了。
沒有見到設想中滋養出來的惡意,石觀音有些遺憾。但石駝是她需要長久折磨永不止息的仇人,葉歸塵是個還需要留口氣釣着的蘿蔔,剩下能拿來開刀的,便隻有手下的弟子。
石觀音對着曲無容揮了揮手,又招出了本次跟她一同出行的黃衫弟子,“我隻需要一個得力的,今夜跟我一同出去辦事。”
曲無容的眉心猛地一跳。
這是一個明明白白的局。
石觀音不喜歡手下的弟子武功太過高強,這會讓她有種受威脅的感覺,是以她每每傳功,都不過隻授其中的一部分。隻有個中佼佼者,才有可能多習得幾門功法,以便出谷替她辦事。這次出手的同門,實力雖較她低上一些,打法卻極盡狠辣。她如若不使出渾身解數,稍不留神便存在翻車的危險。
可一旦自己盡了全力......
石觀音在所有弟子中,最不喜歡的便是自己。一旦自己讓她感受到了威脅,上一次是要劃臉,這一次隻怕便是要斷手斷腳了。
然而不過一眨眼,對方便翻手成拳,直朝自己逼來。曲無容别無選擇,連忙伸手招架,卻被蠻橫的拳力逼退幾步。對方顯然是不想讓她穩住身形,接連又是幾拳攻出,又在曲無容彎腰閃躲之際,轉攻她的下擺。
不過幾個來回,便已險象環生。
抓住對方轉身的空當,曲無容轉守為攻,總算不那麼被動起來。以淩厲逼退淩厲是應付這種充滿殺機的對手的最好方式,隻要壓得她出不了招,她們很快就會洩下攢着的氣,失去反殺的可能。
然而這人在長孫紅死後跟着石觀音出行了這麼久,到底有點不同尋常的地方。
拼死受了曲無容一掌,她變拳為爪,斜殺出一擊,直沖其眼部而去。曲無容反手擊其腕部,卻因為視線受擾,不留意間被她的另一隻手奪去了腰間挎着的劍。
眼看着長劍即将穿胸而過,她的面前突然堵上了一人。
是葉歸塵。
葉歸塵在賭,他賭此刻已近黃昏,石觀音又急着今夜行動,在遭遇變故後不會強行挑起新一輪殘殺,而會将注意力轉移到他的身上。一旦賭赢,他就能幫曲無容解了面前她自己無解的局,更有把握說服她同自己一道出谷。而一旦賭輸......也不過是走向原本一死一殘的結局罷了。
因此,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了石觀音的身上,一邊咳着鮮血,一邊擡手緩慢地行了個佛禮。他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徹底攫取石觀音的注意。
黃衫女子蓦地受驚般抽出了長劍,場面一下靜了下來。
“和尚就這般見不得人死?”石觀音懶懶倚在榻上,情緒倒比上一次見面時平淡了許多,“也罷,這次就饒了你們,還不快謝過大師。”
兩人應聲而跪。
“去給大師包紮一下傷口吧,也别都杵在這裡了。”
兩人扶着葉歸塵出去。黃衫女子冷哼一聲,“倒是你運氣好,正巧趕上了這檔口。”
曲無容沒有接話。她仔細地幫着葉歸塵包紮好了傷口,又将人送回了房間。
葉歸塵看見了曲無容眼裡的堅毅,知道這次是徹底将人拉入了自己的陣營。
夜晚的風有些大,窗外閃過哀嚎般的泣聲。葉歸塵的額上有些熱,思緒也在膨脹間渙散起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了聲音。
是石駝在忍不住地拿頭撞牆。
幾乎是一刹那,葉歸塵就明白了石觀音的手段。她踏踏實實給自己上了一課,告訴自己在她那看似占的每一分上風,都要付出足以讓人後悔的代價。
藥效太過直觀,石駝的頭上已布滿了血漬。葉歸塵終于知道他吃下的東西對旁人而言到底有多恐怖。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想,石駝的身體飽受折磨後已不如以往硬朗,若是再吃上幾天,怕是很快就要化為沙海裡的塵埃。
于是他緩緩起身,當機立斷去找曲無容。正要開門時,門卻先在他面前打開了。
“我知道你先前是什麼意思。”曲無容立刻反手關上了門,“要走,今夜就是最佳的時機。龜茲那邊出了亂子,一時半會解決不得,谷裡的人力也被撤走了大半。我們立刻朝着中原走,能逃出去的把握最大。事不宜遲,隻能委屈你忍着些傷了。”
葉歸塵點頭又搖頭。他指了指床上已經痛苦到昏厥的石駝,彎下腰嘗試去把人背起來。
“你要帶着他走?”曲無容狠狠地蹙起了眉,“罷了,我隻在今夜帶你們出谷。你若要帶着人一起,出去後你們自己走。”
葉歸塵目露感激,還要背人,就見曲無容翻出幾顆藥丸給石駝塞了下去。又拿起一旁的盛水的碗,強行将人潑醒。
“沒時間浪費了,醒了就立刻走。”她立刻轉身往前走去,帶着兩人走向了一條早已調開駐守弟子的通路。
未來漸漸迷蒙起來,隻有那廣袤大地上璀璨的星塵照耀着前路。曲無容到最後也沒有抛下他們離開,而是一直領着他們走出了沙漠。
“你們之後準備去哪?”曲無容問道。
石駝沉默着,葉歸塵也沉默着。他來此世的任務就是救濟,可眼下救濟線已經崩壞得徹底。要說不做任務......他在這個世界的一生都與少林、與無花綁定,他又該去哪呢?
不過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就在他細細思索之際,曲無容蓦地開了口,“有些話,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一方面,我覺得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選擇;一方面,我又覺得你有知情的權力,并且或許真的能為除掉她做些什麼。”
“那天是石觀音親手綁你回來的。她與無花一向不睦,卻又必須要借着無花圖謀少林掌門之位,是以隻得想方設法威脅于他。具體發生了什麼未經我手我不知詳情,但他最近接連鬧出了不小的動靜。石觀音不在谷的時間裡,大半是在處理無花的事情。”曲無容頓了頓,終究還是繼續道,“按今日與我比試的那位師妹之口,應當是無花以自己的性命與石觀音做交易,在換你在她手下的周全。”
感動?沒有。震驚難過因為誤會了他抱頭痛哭?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未見以至愛恨情仇都被時空看淡,葉歸塵竟隻覺得平靜。腦子裡唯有一個念頭愈來愈深——他要讓石觀音,付出她該有的代價。
“就此别過。”兩人抱拳。
願從此江湖不相逢。
“滴——檢測到宿主名下财産,正在為宿主進行綁定......”
“綁定成功。”
一道熟悉的系統聲在葉歸塵腦海裡響起,他倏爾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