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觀音确實是漂亮的,這點恐怕全江湖都沒法否認,以至于她在幾件事情上格外的自信——
第一件便是,但凡是男人,全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昔年華山大弟子皇甫嵩堅決不從,她便讓他在太陽底下暴曬,隻能像牲口一樣的活。皇甫嵩連做人的資格都被剝奪了,自然也就不算做例外。現今到了自己,石觀音眼裡仍舊揉不得例外,哪怕這個人......曾經對她的兒子心生好感,有着和她懼怕的水母陰姬一樣的同性取向。
大膽的服飾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露出她完美的身軀。她臉上的笑蓦地燦爛了幾分——這是她最滿意的存在,是她最愛的自己。于是她張開雙手,擺出她對鏡自照時最滿意的姿态,試圖将葉歸塵也拉入她慣常編織的陷阱裡,享受獵物淪陷的過程。
葉歸塵歎了口氣。他垂下了眸,沉默地倚靠在進門的牆邊。房間内用的香料簡直像是另類的毒藥,讓他隻能苦中作樂地幻想,如果以後有機會遇見了這個世界真正的主角,一定要找香帥讨教一下不用鼻子呼吸的功夫。
“小師父為什麼不看我?”點着丹蔻的纖纖細指蓦地挑起了葉歸塵的下巴,“難道我不美麼?”
當然是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而你又是我任務對象的母親。無論從哪個方面講......我都沒有要看你的理由吧?
葉歸塵很想拿最簡單最直白的原因去應付這一切,但這顯然不會得到自戀到了極緻的石觀音的理解。在她的眼中,你是個男人,你就該臣服在她完美的軀體之下。
葉歸塵不能理解一個壓根不在乎男人的人為什麼非要通過這種征服來獲得快感。也許她隻是覺得一切都該向她俯首——而男人和其他的一切,比如那些獻給她的寶石、物件,都沒有什麼區别。但葉歸塵現在沒法再去仔細分析石觀音的個人認知了,他需要一個能夠有效解決當前反問困境的答案,而非關于石觀音思維方式的判斷。
于是他搖了搖頭,顫巍巍地擡手,行了個不成樣子的佛禮。
“你覺得我不是江湖上最美的人?”石觀音的眼睛眯了起來,透露出幾分危險的氣息。
“何謂美?”葉歸塵的手輕輕地比劃着。
這個問題可不簡單。整個西方幾千年的文藝史幾乎是伴随着對這個問題的探讨而展開的。在葉歸塵還沒有穿越前的那段時間,學界似乎又有什麼新的研究者提出了全新的看法,以至于在周圍的書店裡鋪天蓋地都是宣傳。不巧正在那段時間借口自己是美學的堅定擁護者、讨厭跟美沒什麼關系的搭檔的葉歸塵也因此收獲了三本一模一樣的新書贈禮。
“謝謝你,萊伊。”桑落酒把第一本重重扔回給了帶着針織帽的長發男人,“書上說美的人都剃光頭。”總之不會跟GIN一樣是長發。
“謝謝你,波本。”桑落酒把第二本随手丢回給了某金發黑皮娃娃臉,“書上說美的人都很白。”總歸不會跟□□□□有關系。
“謝謝你,蘇格蘭。”在葉歸塵第三次開口時,蘇格蘭自己識趣拿着書撈着一瓶滿臉無語一瓶滿臉暴怒的酒離開了房間。
“果然,蘇格蘭,你最美了。”葉歸塵扯着嗓子說着,調子裡卻懶洋洋地,“書上說美者總是孤獨的,我們真是太孤獨啦!”
因為幾個有趣的人,舊日裡壓抑得同樣喘不過氣來的時光也灑了些亮閃閃的金箔,像是在腐爛的泥地裡強行鍍了圈金邊。可惜爛的總是爛的,叫人看不出一絲希望,所以葉歸塵才會固執地要在武俠世界的爛泥裡,救出個能真正變成金子的人來。
一地雞毛,一敗塗地。
下颚被指尖掐出的刺痛感拉回了葉歸塵的思緒。涉及到本源的定義總是難的,但這點卻與石觀音沒什麼幹系。“我即是美。”她微微揚起了下巴,嘴裡說着睥睨天下的豪言。
在石觀音強大且自洽的邏輯面前,其他的一切都顯得弱勢了起來。葉歸塵深知在此刻多說已無用,于是他又搖了搖頭,以沉默應對着一切。
這樣的反應卻惹惱了石觀音。她能接受花言巧語巧舌如簧,卻不能接受别人的怠慢和漠視。怒火中燒間,她原本姣好的容顔徹底化為了阿修羅之貌,多了幾分可怖的氣息。
若是葉歸塵還能開口說話,他此刻或許還會應付着與她辯上一辯。貌美的皮相底下藏着蛇蠍的心腸,這樣的人能算作是美的嗎?那美的定義究竟是好的、讓人愉悅的、舒适的,還是别的什麼東西?打這類概念的機鋒是佛門辯經時最常用的套路,更何況葉歸塵還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這些問題,他有自信将這些說透。但他是已經止語的葉歸塵,所以他沒法将這一切展露出來。
“既有答案,何必問人?”葉歸塵的食指在空中微微晃動,畫出簡短的應答。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平穩地把問題又推了出去,思索着若是石觀音尋根問底,他該怎樣應對過去;若是她又繼續前面的舉動,自己該怎樣讓她放下對自己的興趣。
石觀音選擇了在此之外的第三種發難方式,“比比劃劃看得人眼睛疼,小和尚你怎麼不說話?”
葉歸塵心下一沉,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溫熱的氣息就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像是被蛇的信子掃過了一般,“還想着為你的好師兄贖罪呢?分明就是他才害你到這般地步的,你心裡竟還想着他?”
葉歸塵微微往右偏頭,和石觀音盡力拉開距離。“隻是時機不到。”他在心裡對着自己道,“我得等着曲無容信我。”
若是不過和石觀音見了一面,便破了閉口的戒,自己隻怕這輩子都走不出山谷了。
他如是向自己強調着,斂下多餘的雜念。石觀音挑撥人心的話語直白且不好應對,無論答與不答,總免不了接下來的糾纏。最好的辦法反而是像她先前做的那樣,強行地轉換話題。
于是他第一次直視了石觀音的雙眼,不退不避,“不,我在想你。”
她剪水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興味,“哦?”
“你并非問美,而是要美之最。”葉歸塵的手頓了一下,“可江湖上以最聞名者,從來不是你。”
“所以,你不過是想做某個人眼裡的最美。”武功強到了石觀音這種地步,再快的動作于她而言也是慢的,所以分辨葉歸塵的字形并未花費太多的時間,她的目光落在了葉歸塵的神色上,盯着他仔細地描摹着。
葉歸塵知道,她是在判斷這究竟是自己的推理,抑或是有人跟他說了些什麼。
比如那面......會顯示最美之人姓名的鏡子。
“既有答案,何必問人?”葉歸塵又落定在了這句話上,“旁人觀念,又與你何用?”
旁人觀念于石觀音當然無用。可給出答案的鏡子裡住着的,卻是她另一個自己。她一項自認是最為完美,也隻接受這樣的答案。所以她要毀掉秋靈素,毀掉在上面顯露過名字的一切其他的人。
“看來我真的是經曆了太多的事。”石觀音的手指輕輕落在了葉歸塵的臉側,輕攏慢撚,“以至于很多過去的小事都記不起來了。但剛剛,你讓我想起了一位不知怎地許久都不曾憶起的故人。”
“不巧的是,他是我最讨厭的人。”指尖如刀蓦地在葉歸塵臉側劃下,帶起一道血線,可石觀音的指甲仍在往旁邊抹着。一直到确認了這張臉上真的沒有額外的僞裝,石觀音方才停下了動作,在葉歸塵的另一側臉上将血迹抹盡,“敗興之人少有,敗興的和尚卻一個接一個。”
“不過和尚大多短命。”她抽身離開,“他死了,你也該死了。”
“就看看你能撐下多久吧。”石觀音推門出去,房内很快換了人進來。
赫然是曲無容。
她的身上帶着血的腥味,手臂處還殘着幾道爪痕,不難想剛剛經過了一場激戰。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機械地将拿來的盒子裡的東西給葉歸塵喂了下去,像是做了許多次了一般。
臨走之前,她拿帕子将葉歸塵臉上的血迹擦淨,說出了和開始一樣的話,“祝你好運。”
一連三日,葉歸塵都被困在同一間屋子裡,喂着同樣的藥丸。身上漸漸有一股躁動頻起,讓他渴求着更多,但又很快被他強行鎮壓了下去。他頭一次諷刺地思考起自己是否該感謝自己的父母——成瘾性實驗在他小的時候就已經有先見之明地給他做了無數次,以至于古代這粗糙的萃取物,在他如此大劑量食用的情況下也隻不過勾起了一陣輕輕泛着圈的漣漪。臉上的傷口也迅速愈合。或許是因為石觀音走了,這次沒有人再強制要求他必須保持傷痕累累的模樣。
于是他被放了出去,和石駝關在了一起。
石觀音想讓他們兩人彼此敲打,所以每日送來的食盒裡都多了一味藥丸,想看他們在彼此争鬥間露出醜态,堕入人性的惡。但這對葉歸塵沒什麼殺傷力,他隻是沉默地将每一粒藥丸吞下,聽着石駝對他的鼓勵。
石駝或許覺得他被毒啞了嗓子,所以從未要他開過口,隻是在隻剩餘兩人的夜晚,喋喋不休地講着各式各樣的希望。
“要是有一天我也啞了,”他扯着嘴笑了兩聲,“到時候我們就以拍手為号。隻要我這麼一拍,”清脆的聲音響徹室内,“你就知道我還在你的旁邊。”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們正好兩個人,哪怕最後少了胳膊,也能響給他們看!”
葉歸塵也笑了。他對那讓他四肢酸軟的迷藥漸漸有了抵抗性,身上的傷口也因為特殊的體質而在快速愈合。一切逃跑的環境都在變好,就連曲無容的态度也逐漸開始松動。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曲無容将他帶到了一邊的角落,“他明明看不見,你隻需要把藥丸拌進飯裡,一切就能無聲無息的解決。你為什麼不做?”
葉歸塵精神一凜,知道重頭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