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内的風聲很緊。

無花的全線戰略顯然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尚在谷中的人很少，大多也是神色匆匆的模樣，隻有那些照料山谷的底層弟子，才依舊麻木地打理着日常的瑣事。

衆人的眼睛像每一個入谷的客人一樣被黑布蒙起，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中的大多數利用嗅覺和聽覺，對谷裡形成一個基本的印象。

那是一種氤氲着阿芙蓉的花香的、緊張壓抑的肅穆。

矛盾又和諧的形容，就像摘下眼罩後，他們看見的這個矛盾又美麗的女人。

石觀音。

幾人的眼光迷離了一瞬，很快又被理智拉回。世上沒有人比他們更加明白，這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女人。

而石觀音的目光，卻在逡巡過衆人後，直直落到了唯一一個沒有看她的人身上。

“第三次見面了。”她瞥了眼靠在葉歸塵身前的無花，嗤笑一聲，“說實話，我很驚訝，你們居然還會在一起。”

“怎麼樣，在發現他如此沒用之後，有沒有考慮回心轉意？”她揚了揚手，立刻有弟子過來給葉歸塵松了綁，“隻要你想，我還可以再把你送上少林住持之位。”

這樣的話也敢随意出口，楚留香心底暗驚，知道她怕是絕了讓他們出去的心思。

真正對上石觀音後，無花倒是很沉得住氣。他沒有出言激怒石觀音，隻是平靜地陳述着事實，“若沒有你，這東西本就該是他的。”

“可在少林眼裡，絕了這一切的可不是我。”石觀音揮了一掌，無花瞬間就被掌勁轟到了一邊的牆上，“連反抗都做得這麼軟綿綿的，我就知道你成不了事，沒用的東西。”

無花咳了一聲。腥氣順着唇角堆湧，又被他咽了回去。

忍。他像抄經時那般告誡自己，再多忍忍。

“難怪當年小和尚好不容易逃出去了，還要被你捧着巴巴地送回來。廢物。”像是對不中用的東西吝啬夠了目光，石觀音沒有再對無花開口，她領着葉歸塵，掠過一衆空氣，隻在楚留香身上略微頓了一下，便走出了關押着衆人的廳堂。

柳無眉跟着走了出去，隻在門外留下了幾個弟子看管。

石駝的耳朵微微翕動，等到足音徹底散了，這才壓抑着聲音道，“她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他逃出去找你之後，你又把他送回去了？！”

尾音中的驚怒凝滞于此間，衆人的目光卻随之齊齊聚于無花身上。楚留香知曉無花的情感，聯系前後稍一琢磨，便更懂得這個問題的分量。但此刻集衆人之力澆築的箭已搭在弦上，任何一絲回憶的分量，都極易招緻方向的錯亂。于是他歎了口氣，終是幫着打過了圓場，“此刻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還是集中些精力為好。”

無花斂眸凝神，沉默不語，又落到了一個“忍”字身上。

千般控訴盡收，畢竟是他自己做過的事。可是，他當時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這并不是一句開脫，而是在當時，他确确實實想着的，隻有一句——

隻要無塵能活着，怎麼樣都好。

怎麼樣......都好。

于是除了活着，似乎一切都走向了那個最糟糕的結局。

“幾年不見，小和尚終于還是變了點。”石觀音領着葉歸塵穿過庭院，身後的侍女卻已然悄無聲息地失了蹤影。

“哦？”葉歸塵惜字如金，将更多的心神留給了周圍的情況。

“當年聽到是無花把你送來的，你可是尋死覓活了好久。”石觀音道，“如今竟也能這般平靜。”

“都過去了。”葉歸塵的心裡卻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淡然。這無疑是又一個他記憶缺失的空白點。他當然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不敢多問。萬一不小心觸發了關鍵詞開始回溯陷入昏厥，不僅一切計劃都會毀在他手上，而且......

在石觀音的面前突然失去意識，怎麼想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見鬼，自己怎麼忘了這一點。葉歸塵暗自懊喪，雖說自己逃了出去，但分明記憶裡最後的結局，是被石觀音囚禁在山谷裡啊！

葉歸塵小心翼翼地應對着問答，生怕稍不留神就踩中了雷。然而雷區卻不是他想不趟就能不趟的。等他在一個陌生的路口站定，他蓦地發現，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和他記憶中谷内的情形不甚一樣。

“我們這是去哪？”

“去一個你熟悉的地方。”眼前似乎是一個山洞，石觀音率先走了進去，于是葉歸塵便也跟着走了進去。昏暗的環境讓他的血脈緊繃，心髒似乎随時要躍動着掙紮出血管交織的羅網，連帶着頭上的神經也發疼起來。葉歸塵直覺不對，立刻停步轉身要往後撤去，卻被封死的大門擋住了後路。

“别着急走。”随着石門的落地，山洞裡的光亮也徹底沒了生息。石觀音的聲音鬼魅一般地出現在了自己耳側，但是葉歸塵卻感受不到她的人影，“這兒的東西全都沒換過。石門、陳設、構造......盡是幾年前的樣子。”

“我是真的很好奇，當年那種狀态之下的你，是怎麼能從這裡，悄無聲息地消失的？”石觀音沒有用“逃”這個字。沒有一絲痕迹地離開，絕對不是像第一次那樣的逃出生天，而更像是......

消散于無形。

“非同尋常的抗藥性、恒久不屈的意志、說消失就消失的神秘......”石觀音繼續道，“無塵，你背後站着的，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