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碎着水中月色而去,平穩地駛進藕花深處。阿碧終于從公子爺來信的歡喜勁裡回過神來,有些懊喪地拍了拍腦袋,“這都深夜了,也忘記了留人在這兒住下,明早再送他們離開。不知道公子知道後,會不會怪罪我們待客不周。”
“非也非也。把那兩人留在這,隻怕才要整夜不得安甯了。”包不同回想着剛剛兩人的氣度,轉向了王語嫣,“姑娘可能确認兩人的來曆?那無花不是少林一直以來盛傳的下一任掌門,怎地突然就反俗了?”
“看他來去的功夫,确實是少林的輕功底子。”王語嫣的眉間微微擰起,顯然也是難得遇見了看不清的地方,“但其中還裹着些别的功法,我辨認不出,隻覺得路數跟他身側的那位葉歸塵有些相近。”
“姑娘竟也認不出來這葉歸塵的路數麼?”阿朱道,“段公子說這人是他的什麼哥哥,那股子執着的勁頭,我覺得不像胡言。可十幾年前便這般模樣的哥哥,現在若還能維持原貌,我能想到的......也就隻有易容了。”
“姐姐沒發現他有什麼易容的破綻麼?”阿碧奇道。
“與其說看不出破綻,不如說他壓根沒有易容。”阿朱道,“各個方面瞧起來,他都不過是這般年歲。”
“還能和少林炙手可熱的妙僧無花一起同行,他身上的謎團可真多。”阿碧道,“可要去信跟公子爺說上一聲今晚的事?”
“非也非也。”包不同搖頭道,“我看這人的武功來路雖不好認,但功力卻也沒厲害到需要我們忌憚的程度。總歸查清了一品堂,我們就要去和公子爺會合,沒必要提前讓他分心。”
“還是包三哥考慮的是。”阿碧應下,也去清點起将行的船隻來。
而已經離岸的那隻,船上的風浪卻不如水下平靜。
“段公子怎地不跟着王姑娘她們一起?”無花笑語盈盈,卻是一眼就看破了段譽的少年愛慕。
“還是哥哥更重要。”段譽有些羞澀地撓了撓頭,又麻雀似的要往葉歸塵身邊湊,于是一個淩波微步便避開了無花的身位,閃身繞過狹小的倉闆往内裡而去,“神仙哥哥,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
“你且說說,你找他作甚。”葉歸塵微微擡眸,看了他一眼。
這股冷淡的勁,倒更像段譽記憶裡的那個人。壓了許多年的那股子委屈勁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段譽眼睛一紅,竟是有些氣悶道,“你當年不告而别,卻還不讓人找了麼。”
“段公子緣何就認定是我了?”葉歸塵理了理東西,出艙在船的另一頭坐下,對着與無花相反方向的湖面,輕聲道,“包不同等人的顧慮,我看未必沒有道理。”
“當然是因為......”段譽小心翼翼地往後瞥了一眼,又謹慎地附在葉歸塵耳側,歪打正着地順了葉歸塵意的秘密道,“神仙哥哥是神仙啊。”
神仙?
這已經是這個詞出現的第幾次了?
葉歸塵摘下一片蓮葉,翻手蓋在了段譽的頭上。段譽有些莫名,卻還是樂呵呵地理了理荷葉帽子的位置,嗅了口檐邊的清香,“這是神仙哥哥送我的見面禮物?”
“嗯哼,覺得很适合你。”葉歸塵也輕聲道,“在你心裡,神仙是什麼樣的?”
“當然是......”段譽一副這你可難不倒我的得意模樣,神秘兮兮道,“天長地久,不老長春。”
不老長春?
湖水被船槳推起的漣漪,輕輕地濺在了山谷裡的清泉之上。周圍人的面容已經被流水洗刷幹淨,隻剩下一道道朗朗的“神書已随逍遙去,此谷惟餘長春泉”。
到最後,朗朗的群聲也被水聲沖沒,隻剩下了其中一道格外和藹的——
像父親恒久的倚靠,像母親溫柔的呢喃......
也像師父......永遠的支撐。
“這不是你的責任,不要難過了,出谷看看吧。”
于是記憶裡的沉重被一點點卸下。在春日的暖陽裡,他見到了谷外的另一個桃源。
那個地方......他的目光漸漸凝實在了段譽的身上,似乎叫大理。
段氏的大理。
“可聊完了?”無花的聲音從後方遠遠地岔來,“好像有些甩不掉的麻煩,我們得想想辦法了。”
葉歸塵隻覺得船隻七拐八繞,很快滑入了另一片水路。他越過亭亭的荷葉回望過去,隻看見了一片甯靜的荷塘月色。
“有人跟着?”他站了起來,踮着腳往後眺望。
“嗯。是個難纏的家夥。”無花點了點頭,手裡的船槁依舊平穩,“他應當是知道我們發現他了,追得很緊,躲得也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