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貴将謝兆禮送出戶部,目送其遠走,心中好似巨石墜地,如釋重負。
瑞王殿下今日一番好似帶着答案而來的提問,想必是早已成竹在胸,反正他這邊什麼都沒說,卻也什麼都透露了,不枉費靜候的這些天來,日日夜半歸家。
若非妫氏自己心中有鬼,這段時間她倒也不必處處試探,薛崇貴何嘗瞧不出,隻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如今之日子都是彼時之自己所求而來,過到這份上,是苦是甜還不全憑自己品嘗。消停了也好,省得另外騰出心思應付。
既然如此,近幾天便還是夜裡再回罷。
想到此處,薛崇貴搖了搖頭,哼着不知名的南疆小調,慢悠悠走回了茶歇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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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謝兆坐在桌案前處理公務,卻心不在焉,時常走神,連過來做彙報的下屬都發現了些許端倪,隻不過礙于平日裡侍郎大人對待公務的嚴肅認真,因此就算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也未曾多想。大人日理萬機,不單管着刑部,連大理寺的諸多事情都得親自出面,如此神色,定是遇到了棘手案子夜不能寐,勞心勞力,精力耗光而已。
這位下屬良知未泯,自圓其說想通其中關節,回到衙門之後,心中便越發過意不去,着人找來過去五年内所有擱置的懸案卷宗,眼看着日落西山,他竟是沒了散職的意思,要秉燭夜讀了。
謝兆自然不知自己這般無心之舉會給下面的人帶去多大影響,按時按點坐上回府的馬車,手邊的小桌案上擱着暗衛荷風帶回來的厚厚書冊。
其實已經從頭到尾看了兩遍,裡頭内容大差不差可以在心中默默複述出來,卻仍然忍不住再次攤開冊子。
這些日子總是多夢,連續的,循序漸進的,醒過來後猶有記憶,是夢,又不太像。
似乎那年不由自主忘掉的某些事情正通過夢境一一找回。
當年距離他墜湖過去了兩月有餘,方才從一些人的口中得知,秋分當日,鎮國公被人秘密告發通敵叛國,皇帝震怒之後,命人暗中調查搜集證據,待人證物證齊全,于冬至夜密令二皇子康平王司空朔帶兵誅殺袁氏九族。
阖府上下無一活口,後來負責計數的小吏對照名冊,發現獨獨缺少一人,于是立即上報。此事甚大,負責這件事的康平王更是在皇帝面前立下了軍令狀,一時間所有曾經與鎮國公府交好的官員人人自危,同時人人自查,生怕一着不慎,後院起火。
皇帝給的三日期限轉眼就到,康平王幾乎翻遍平京城,及至最後一刻,他已幾近瘋魔,軍令狀已立,若無結果,他便要自己頂上那個空缺!
命懸一線之際,便是那位阮郎中不請自來,身後拖着輛闆車,上面躺着個毫無生氣的小小姑娘。
謝兆蓦地扔了書冊,手捂心口,眉頭緊皺。
倏然又仿佛劫後餘生,方覺竟是虛驚一場。
馬車停穩,謝兆緩了一口氣,掀開簾子腳踩馬凳下車。
燕七老早就候在外頭,手疾眼快虛扶一把,“殿下慢行,小心。”
門前另停了輛車,謝兆望過去一眼,燕七忙道:“是段林木段公子到了。”
想起昨日被此人半道放了鴿子,謝兆腳步快了不少,打定主意等下見了面,必得先向他讨個說法才能作罷!
“來多久了?”
燕七道:“個把時辰,段公子一直陪着太妃說着這幾年在外的見聞,不曾用過晚飯,隻在一刻鐘前吃了茶點墊腹。殿下,小的瞧今日的段公子神色言語間頗為自得,意氣風發的,想來是有喜事将近呢。”
謝兆垂眼聽着,走上拱橋時恰好說到這,便停步,瞥了眼底下的粼粼湖水,轉身似笑非笑看了燕七一眼,“想說什麼?”
燕七向後退了兩步,撓了撓臉,嘻嘻笑說:“殿下要早早做個心理準備,小的觀望太妃的意思,怕是心中主意已定,不等殿下點頭,王妃就要過門了。”
謝兆擡手狠狠敲了燕七一記闆栗,“太妃的心思你也敢猜,膽大包天!”
燕七連聲告罪,而後湊近了低聲說:“小的也是想為殿下分憂,殿下不願成親,定是殿下早有盤算,太妃着急歸着急,可也沒道理在這事上迫人就範!若到時王妃不得殿下歡心,還如何在一塊過那麼多年?”
謝兆繼續往司空青藍的院子方向去,聲音不輕不重落到身後,“瞎操什麼心?今日可去過浣衣坊了?”
燕七眉眼瞬間垮下來,咕咕哝哝道:“不去!”
謝兆隻是笑笑,不再說話。
跨過月亮門,就能隐約聽見院中傳出的笑語聲,謝兆喊了聲“懷遠”,不遠處的動靜随之一停,片刻後,段林木便跑了出來,大笑道:“可算是等到你,太妃方才還想着人去問,我便說以我倆的默契,哪有那個必要,我既然來,你必定能早回了!”
“昨日有人見色忘友,就算你今日不來,我等會也是要找上府去的!”
段林木忙告饒,“見諒個見諒個,終身大事不可兒戲,知微深明大義,必定不會同我計較些許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