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縧閣的二樓并不對外開放，有兩扇窗，亦是自打置辦上便未曾打開過，晚上此處更不掌燈，黑漆漆的。

老鄰居們每日茶餘飯後都要拿眼神交彙，不敢明着議論，隻用多年相處的默契，通過意識交流些絲縧閣的閑話。

這地方自打被賃下來那天就開始敲敲打打，到如今幾個月過去，除了這小二樓裡的自家人，他們這些老鄰居有心想往裡面張望，都望不到個真切。

門雖敞着，卻總有事物恰到好處将一切關鍵處都擋個嚴實，看見尾窺不見頭的，一次兩次好說，時日久了，他們也就知道了，人家是不願教他們瞧，卻礙于鄰裡關系，不好把事做得過于明顯而已。

都是些個有自知之明的，東家長李家短是很有趣，卻也不會自讨無趣。

可今日真不是他們有意冒犯，實在是這家租客無意遮掩，馬車就那麼明晃晃停在門口，他們又都是開門做生意的，那是想不看見都難。

車上雖沒标識，但任是誰看了都心知肚明，定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行配備，單看那馬車的用料就是極為講究，馬亦然。

再看那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頭戴幂籬，不知真容，唯有身段顯眼，幾步路都教她走出弱柳扶風之感，怎奈周圍多是留守女眷或者古稀老人，除了豔羨與憶往昔，再就是老婆子一句句的指桑罵槐了。

而跟在女子身旁的婆子倒是個臉熟的，有段日子不見，風塵仆仆的，想來是外出許久方歸——便是幾月前賃下這間鋪子的管家。

有先前與之相熟的孩童見到她，跑跳着奔過來，婆子就從随身的包裹中抓出一大把姜糖，挨個分了個幹淨，還把剩下的一些也全給了稍大些的孩子，讓他幫忙分給沒來的。

孩子們心滿意足離開，閻婆隻和投過目光的幾個鄰居娘子點了點頭，便同那幂籬女子一道進了屋，屋中随即立刻有人将門關上。

“绯绯，先去二樓整理下妝容，等會姑娘會來見你。”

女子摘了幂籬，如同她的身段那般，那張臉亦可稱絕色，若有人将她細細端詳，還會紛紛生出似曾相識之感，一人千面，似故人，又尤勝故人。

她款款福身，輕言細語地應了聲：“是。”

閻婆無聲望向绯绯背影，暗暗點頭。

先前還覺得差點意思，直到這次見面，無論從背影抑或是聲音，竟都與當年那個狐媚子相差無幾，那張臉更是，不是卻勝似，按照她家姑娘的話講，是神似。

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候，閻婆聽到特有的五聲敲門響，心知是文五帶着姑娘來了，忙理了理妝發，叫住要去開門的小厮，自己笑容滿面迎過去。

門甫開，閻婆就看見韻采正輾轉于各個攤位，拿貨比三家的話術吸引周圍人的目光，袁彥獨自從車上下來，衆人這會隻在意自家東西被誰誰家比下去，根本沒發現這家神神秘秘好像什麼事都遮遮掩掩的絲縧堂，又來了位美嬌娘。

“姑娘！”多日不見，閻婆隻用氣聲這麼喊了一句，就眼眶微紅。

袁彥拍了拍閻婆的手臂，邁步進去。

文五則駕着馬車，悄悄離開。

“绯绯呢？”

“在上面呢，這會應該剛剛沐浴完，我這就去叫她下來。”

“不急，”袁彥拉住閻婆坐下，“先與我說說這趟走南疆，都出了何事？”

閻婆的神色暗淡下去，好一會才開口說：“這趟回去途中收到韻采捎來的信兒，果然如姑娘所料，那萬家趁咱們離開，最開始還算安分守己，時間一長，他們認為我們被絆在了平京城不會再回去，便生了異心，先是暗中勾結官府把‘飛燕堂’過戶在了他們名下，掌櫃一開始并未察覺，直到前段日子他們突然插手堂中事物，他才反應過來，想要送信出來，卻為時晚矣，派出去的人都在中途喪命。”

袁彥垂下眼，無聲握住拳。

“好在咱們走時留在暗處的人并沒多少人知道，連萬家也沒發現，掌櫃的假意順從，終于尋到機會與暗線取得聯系，這才僥幸将那批有問題的首飾送到平京，總算讓姑娘知曉了這件事。”

“現在說這些都是事後話，”袁彥微微歎息，“怪我當初急于進京，還是沒能周全安排南疆之事。”

“這如何怪得了姑娘，”閻婆寬慰道，“萬家除了老爺子以及萬沖，哪裡還有什麼良善之人？南疆所有産業都是藍玉小姐當初離開時交到萬家老爺子手上的，也早就立下字據，言明其代為管理，老爺子是個重諾之人，萬家那些後輩卻都是貪得無厭的，老話講的‘好竹出歹筍’，都不無道理。”

“萬家現在還有人嗎？”

閻婆搖頭，“都處理幹淨了，一個不留，許是萬家這一輩作孽太多，那幾房竟是均未留下個一兒半女作後代，不是出生夭折就是娘胎裡便落了，怕是遭了報應。”

袁彥對此沒什麼太多感慨，告訴閻婆，“萬沖去塞外了，自打他離開，一直未曾傳信回來，我推算過他的近況，近段時間他的日子應該并不好過，但保住性命沒什麼問題，苦頭卻是少不了的。”

“這麼說來，萬家還是留了個種子的，咱們也不算趕盡殺絕，不怕到時候老爺子到夢裡與我清算了。”

袁彥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飛燕堂重新開始運作，官府那邊我也找人敲打過了，短時間内應該不會再生事端，臨走前我又從青羅郡調了人過去，明的暗的都做了安排，保證一旦有歹人生事，這邊會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