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并未在前門等候，而在前堂喝茶，見我一搖一擺進了堂門，搖搖頭道：“你這走路的姿勢恐怕得改，可不能再似浒城一般，走路的步子要成一條線，身子要直，不能左搖右晃……”話音未落，門外阿津的聲音傳了過來：“夫人，光祿大夫夫人到啦。”

阿娘連忙站起身示意我在她身後，踏出堂門，果然見又一位貴婦進大門後一路搖曳向正堂走來，身後果真跟着一位妙齡女子，容顔俏麗，牙紅的對襟外套襯着墨綠的窄袖衫，這色搭配和我在浒城甚是相似。這模樣我看了都喜歡，若是能結伴一同看戲逛街，真是美事。

光祿大夫夫人并未似禦史夫人那般前呼後擁帶了一大衆随從婦人，身後隻跟着自己的女兒，再無旁人，我瞅着緩緩關上的大門外似乎又一輛馬車候着，站着不過兩三個家仆而已。

我心理暗自感歎：“看着光祿大夫女眷低調許多，想來平日行事也是相當揣測民意的啊。禦史夫人那十幾個随從婦人穿過大街浩浩蕩蕩，那得多少百姓側目圍觀才是？”

光祿大夫夫人帶着女兒與阿娘行了禮，我在阿娘身後也跟着行了禮。四人前後進了正堂落座，阿娘讓人奉茶，光祿夫人便笑道：“我聽聞将軍府中有千金知書達理，今日特來帶小女結識結識。”

說罷，便朝身旁的少女道：“淺顔，來見見姜家白蘇妹妹。”

這話說得甚是客氣，我倆剛好對面坐，便都站起來面對面相互又行了一禮。

她沒有說話，隻微微笑笑。

那好罷，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也隻能笑笑。不過有一點我不是很明白，為何光祿夫人會覺得她女兒大過我，能讓我做妹妹？

阿娘也微笑道：“光祿夫人過獎，我家不過是從浒城來到都城，沒有見過許多場面，不似令千金，出生便是在都城。若是論才識，恐怕我家小女還得向令愛學才是。”

光祿夫人含笑道：“姜夫人，我家淺顔倒是在家中請了夫子來教書，若是不嫌棄，姜家可每日讓送千金到我家一同讀書，有個伴兒也是好的。說起這讀書，原來的夫子告假回家去了，我府不得不另外再找合适的夫子。這找來找去，才尋到原來我族内的一位遠親，本是在老家中開了私塾收了學生，耐不住我的三番五次請求，終于答應來都城我府中教書。隻不過……”她頓了頓，“他自老家來，若算起行程，馬車需得兩日，到了都城恐怕是日落之後。今日來此，還想請姜将軍到時可否将城門開開，讓我家這位夫子入城進家？不過是他帶一個書童兩人罷了。”

我娘面露難色：“賀夫人，日落之後城門落下，這是規定，若無聖上旨意，城門是誰都不敢開的。此事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光祿賀夫人道：“這我是知道的，隻是這老夫子年紀也大，怕留在城外不甚方便，所以特來問問，能否将城門稍稍開一半，悄無聲息進來便成。你我不說，兩家不提，此事如何會傳出去？”

阿娘思忖一會道：“這城門私開，是要被刑部問罪的。就算我們兩家不提不傳，這軍中也難免被人看到。若是傳出去，姜府被問罪，怕是也會連累光祿大人啊。不若如此，我讓将軍派人日落之前候在城門之外，稍稍搭營等候，若是夫子兩人到了，便在營帳休息，有兵卒守候，待得次日城門一開，便順路護送夫子兩人入城即可。不知賀夫人意下如何？”

光祿夫人面色有些為難：“夫子年紀大，怕是在野外總不如在府内休息的好。”

阿娘道：“又或是讓夫子在路上的時間不要太趕，算着算好了，哪怕原來兩日慢行成三日，總在日落之前進城，也是可以的。”

光祿夫人還再努力：“還是請将軍想想能不能稍稍開門最好。”

阿娘道：“賀夫人，私開城門，兩家問罪的啊。”

光祿夫人聽得阿娘再三推辭，便低頭不言語了，此時甚是尴尬，衆人均無話可說。賀淺顔忽然開口問：“不知白蘇妹妹平日裡都喜歡讀些什麼書？”

這話一問，我有些愕然，我本以為她不喜說話的，見剛才那行的一禮甚是無言，話不多半句。

阿娘見我張嘴又閉上了，接過話頭道：“我府上并未有夫子教書，是以書讀得不多。”

賀淺顔追問：“不知可有讀過《千字文》《四書》《五經》？”

我望望阿娘，這些書倒是有在書架上，可憐我都花時間去跟阿娘學那藥學療傷治病之術，餘時偷溜出去看戲，若問我戲中有哪些名曲，我倒是能滔滔不絕從早說到晚的。現在我總不能答：“我房中書架上都有，但是我不喜歡看。”這等話說出來，我都會臉紅。

賀淺顔又道：“白蘇妹妹恐怕都沒有讀過的，若是到我府中一同讀書，怕是趕不上我們的。夫子講許多文，也會聽不懂。阿娘，我們還是不要為難她們了，”

光祿賀夫人站起身來對阿娘道：“如此一來，今日實在是叨擾将軍夫人了，天色不早，我們就先告辭罷。”

這話聽得我再次愕然，賀淺顔這是瞧不起我麼？

她這不是明裡瞧不起我麼？

不過好像她說的也有道理，我不曾讀過剛才她說的那些書，若是到她家去讀書，也真是聽不懂的罷。

想到此處，也隻能和阿娘一起站起身來，跟在阿娘身後恭敬地将光祿夫人母女兩人送出大門。

我灰溜溜跟在阿娘身後回到正堂，偷眼瞧她臉色，原以為阿娘會震怒，在客人前丢臉，連讀書都不如人，等會不知會用什麼來懲罰我。阿津此時站在門外朝我招手，示意空青在外面等我，準備出門逛街溜達去。我哪裡敢在此時溜出去，我能灰溜溜站在阿娘身後不被抓出來現訓一頓就已經很不錯，也不知晚餐是否還能吃得上，心下甚至盤算若是吃不上晚飯，便要偷偷讓空青出去給我買點小點心才行。不知這都城之内，有什麼特色好吃的小點心？空青來了幾次，應當會熟悉哪家比較好吃。

阿娘轉過身來瞅瞅我：“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不是和空青約了要出門去逛的？”

我雙手緊緊攥了攥衣袖：“阿娘不責罵我？”

阿娘奇道：“我為何要責罵你？”

我嗫喏道：“我未曾好好讀書，适才能讓光祿大夫的女兒那麼說我，給阿父阿娘抹黑了臉。”

阿娘問：“若是我現在打你一頓，你便能好好讀書了麼？”

我斯斯艾艾答道：“好似也不能。”

阿娘道：“打你一頓，或是訓你一頓無用，為何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