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來,打算将陳醫官交代的抄錄先行完成,畢竟這個是我的直屬掌事交代的,先做完才是正理。才提筆抄到一半,忽然想到,我可是得要到藥房去練習聞藥的辨藥之術,若是秦醫官随便找個理由借口不給我進去,那我也是進不去的呀。
半晌過後,我算明白過來了。八成這兩名醫官暗中較勁,誰也不服氣誰,逮着機會就相互磕碜。
看來我很明顯就是這個機會。此時我心中是無比惆怅,早知如此,我就應當不顧阿爹的各種教導,先要了奇珍異寶或是金銀賞賜再說,指不定現在我已經能在都城最熱鬧那間戲坊看上了戲,吃着小點心,時不時還能學着哼上一兩句,多逍遙!再看看我現在!
我擡頭望望門外,今日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熟悉環境認識掌事,這能正式開始抄錄的時間也不多,今日能完成多少?阿扇并沒有告訴我是不是秦醫官交代的要當日完成,陳醫官也并未交代是不是要今日完成。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實我可以慢慢抄?其實他們并不是在為難我?
我連忙将抄了一部分的驗方挪到一邊,起身把阿扇拖進來的那木箱子推到案台旁,取出幾塊薄竹片,開始照着箱子裡翻出來的總錄上的各類藥材名稱和性味功效抄錄。
我盤算着若是兩位醫官都問,我多少也能都有點交代,若陳醫官覺得我抄得少了,那我明日再多花時間來抄驗方便是。秦醫官應該不會來問責我為何抄錄不夠,換完所有的藥材櫃屜的竹标簽豈是一日便可完成的?他若是想一日便能完成,早就吩咐藥房之人來抄了,何必來為難我這個新人?
又是抄了好一會,擡頭一看,居然到了午時。
阿扇進門來了,問了一句話差點讓我一頭倒地:“白蘇阿姊,陳醫官問今日能完成幾多?秦醫官問今日這箱可能抄齊後送過去?”
我幾乎想把手中的筆丢到門外去。
“我原來想着兩邊各抄一些,好歹也能兩頭都解釋一下。”我歎口氣,忍住沒有把手中的筆投擲到門外。
阿扇搖搖頭:“白蘇阿姊,這不太可能。”他左看右看,将聲音放低:“白蘇阿姊,這院子裡你是待我最為客氣的人了,我就告訴你罷,陳醫官一定不會喜歡你去幫秦醫官幹活的……秦醫官既然讓你抄這标簽,肯定也是有諸多要求,就是要讓陳醫官的人在幫他幹活的……這标簽的抄錄的活找誰幹不是幹?為何偏找你?這局裡大把人。”
我如醍醐灌頂,點點頭:“你說得很是。我這般賣力抄,本想兩邊都能交差,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兩邊都容易得罪。”
阿扇贊許道:“白蘇阿姊,你是真聰明。你看看怎麼辦吧。一會我再過來看看,然後再去複命。”說罷,一溜煙又跑了。
我盯着面前的案台上堆滿的竹簡和竹片好一會,左思右想,有了個主意。
我先是站起身出門去,按來時路找到了判局大人所在的正堂。或許是将要下值,此時并未有人在正堂裡和判局大人談事,我瞅瞅裡面隻得判局大人一人,便在門前行了禮道:“判局大人,姜白蘇有不明之事想要請教。”
判局大人點頭允我進入後,我便一腳踏入後直接跪拜:“判局大人,我乃新人,想請教堂内的規矩,生怕不曾學習就不能遵守合劑堂的規矩,日後若是做錯了,也會給姜府家中抹黑。好容易有機會來這合劑堂任職,家父千叮萬囑務必要在今日将局内所有規矩一一學清。”
判局大人聽了先是一愣,而後又甚是滿意點點頭:“姜藿将軍說得很是。這來的第一日原也是應當先花時間學一學這堂内的規矩,明日才開始做事方為正理。”
他從身後木架上拿出一卷竹卷放在面前的案台上道:“本堂也有規矩,我恰好前幾日都寫在這上面了。往日分配來的新人幾乎都不怎麼留得住,我思慮再三,覺得應當是沒有将這些規矩一一寫來,所以以往熬不過兩三日的新人恐是不知如何當值。此卷還不曾讓人從頭到尾看過。既然你提出來了,那麼也正好看看罷。你就在此處看,若是有寫得不明白之處,也正好問我。”
他這麼一說,正合我意。我起身上前去拿了竹卷,然後走到堂門内的門檻旁坐下翻看。
判局大人奇怪問我:“你為何要坐在門檻旁閱看?”
我恭敬回答道:“這裡光線充足,看得可更仔細些,就不會有錯過的内容了。”
其實我是想讓路過的人,特别是阿扇,都看到我在判局大人處。判局大人找我談話,哪裡有這許多時間去抄錄?呆在此處的時間越長越好,若是能直接呆到下值,就更好了。
我大緻猜得出來阿扇在這局裡是什麼角色了,雖然說是個跑腿的門童,整日裡能在局内不同地方來回跑個不下十回,不過幫傳個話,看看各部的情況然後來報判局大人。我估計整個院内消息最多的就是他,傳消息的也無疑是他了。
連個小小的阿扇都知道陳醫官和秦醫官兩人之間的暗中較勁,判局大人如何會不知?就算不曾親眼所見,連阿扇這樣的小童都能偷偷将話轉給見面不過一日的我,何況判局大人?我從未以為我待人有多客氣,想想我那般和賀淺顔說話便知,我臉上從不會寫着“善茬”兩字。空青也常對家中仆婦道:“你們莫看白蘇那臉色似乎和和氣氣,萬萬莫要做出什麼為難她之事,否則她弄得雞飛狗跳之際,便是你們不能善後之時。”
自然,我此時是萬萬不敢弄得雞飛狗跳的。
我将竹卷來回看了好幾次,眼睛餘光能看到阿扇在外面來回路過了好幾次,估摸着應該能瞧得到我正襟危坐在正堂内判局大人面前,便随便挑了竹卷上幾個規矩出來恭恭敬敬請教了判局大人如何理解,比如日不可遲到,又比如但凡所有和藥材有關的文字均不可出錯等等。等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又道:“多謝判局大人教誨,白蘇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明示。”
我不能一來就将我的問題提出來,那樣太顯眼,用了好幾個無關痛癢的規矩來做了鋪墊,這最後一個實際想要問的問題便沒有那麼唐突,也應該不會将我現在坐在此處的目的表現得太明顯。
判局大人撚須點頭:“你問罷。”
我仍舊恭恭敬敬:“這規矩中有注,局内每人均有直屬掌事,日事均由直屬掌事安排,不可推遲,不可拖延,若局内臨時急事,均由判局大人安排為上。白蘇想問的是,有沒有可能因臨時急事,或是各部所需,能直接安排非本部之職來完成?”
判局大人沉吟一陣道:“若是日常之事,便應當先行告知該部掌事,允許後方能安排。若是緊急之事,我作為判局之職,自然會協調各部配合完成。”
我将竹卷合上置于地上,行了磕頭禮:“判局大人,局内的規矩我已然知曉,沒有問題了。”
判局大人瞅我一陣:“如此便好。你下去罷。不過……這天色也不早了,已然到了下值之時,你回抄錄房收拾收拾,這第一日你便早些回去罷。明日莫要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