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當日,阿扇來把昨日拖來的木箱又拖走了,告訴我是秦醫官交代采買部的人回來了,人手已夠,這些活可以拿回去讓部内人手去做就好。
看着阿扇将木箱拿走,我松口氣,抓緊時間認真地把陳醫官交代我的抄驗方的活接着再做。
當日順利無事,還迎回一位之前出宮去走訪藥坊的抄錄房同仁,那少年和呂南樓一般年紀,進門之時看他天青色素衣長袍,面容清秀,待人甚是熱情。他一進門便道:“這位是才來的姜府姑娘嗎?我在宮外公差之時就已經聽說,來了個新同仁,原以為是男子,誰知不是。今日終得見上一見,如今能有姑娘家在府外為朝中做事,可是少之又少啊。我叫廉遠。”
這一長串的初次見面之詞楞是讓我呆在原地半晌答不出話來。我一開始沉浸在眼皮底下那讓人眼花的各種艱澀辭藻中,什麼冰片三分兩錢,沒藥兩分三錢……三三兩兩的,兩兩三三的相似又不是,我須得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往往返返,不斷去确認,讓自己莫要看錯不可抄錯,凝神之時猛聽得這一長串的自我介紹之詞,擡起頭來聽完後茫然問一句:“你說什麼?”
那位自稱叫廉遠的少年噗嗤一笑:“對了對了,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般狀态,人人來找我說話,我卻不知人家說的什麼。”
抄錄房内案台有好幾張,我不過坐了一張而已,所以他熟門熟路地選了另外一張案台坐下道:“我剛才說,我和你一樣來抄錄驗房的同仁,隻不過我比你先來。我叫廉遠。”
“哦,哦……”我才猛然醒悟點點頭。原來這抄錄房不止我一人。
他還待啰啰嗦嗦講許多,我卻低頭奮筆疾書道:“我們得速速幹活,一會兒阿扇要帶采買房的人來取抄錄好的驗方,你身旁的那一箱是沒來得及分給我的原驗方,恐怕你也得抓緊時間了。”正講到此處,阿扇就剛好帶來了好幾個人進門來。
阿扇高興地和廉遠打了招呼,那幾個他帶來的同樣是青衣男子麻利地将我們身後的木架子上的竹簡一一取下,放到門外擺好打開的藤框内。幾人來來回回不一會兒,就将木架子上抄好驗方的竹簡搬得幹幹淨淨。
竹架子又空了。
阿扇道:“恐怕得麻煩兩位要加快速度,采買部後日便派人出城去采買藥材,算是一趟遠門,所以一次出門須得盡可能采買足量且不遺漏。”
他這番交代完後尾随那幾名青衣男子出門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廉遠和我。
我歎口氣:“我們兩個可是沒有時間聊天了?”
廉遠沮喪地望了望阿扇剛才又讓人擡進來的兩個木箱子道:“正是。姜姑娘,我們且先抄罷。”
我們兩人默契低頭苦抄,已然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我抄的速度倒是比廉遠的速度要快,不知道是不是我原來就對這些藥材或是驗方就接觸過的原因,雖對劑量之數很是頭痛,但對藥名卻是很熟,所以我一路抄下來,已然抄完了昨日分給我的那箱裡的一半。
待我擡頭看廉遠時,他才抄得幾份。
他停了下來,長長歎口氣,将筆擲在案台之上,苦笑道:“我就知道我不合适做這個。整日低頭抄錄,腰酸頸疼,也不知道抄來對我而言意義何在?!”
我安慰他:“這抄錄之活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剛才那幾人搬出的竹簡可不少,我看了都佩服不已。”
他悶悶道:“那些不是我抄的,是之前的人抄的。我也不過才來四五日罷了,便被差遣出宮去走訪藥坊。”
“呃……這抄錄乃是第一步,你看這原稿都是民間來的方子,有些字迹不整齊,有些寫得東一句西一句的,自然得有人來整理好,又要歸類,采買房才能根據整理好的驗方去采買藥材。否則采買房是沒法幹活的。”
我耐心向他解釋,心中覺得很是奇怪。以往都是他人和我大講特講各種道理,怎地現在是我向廉遠講道理?看他年紀似乎還比我年長幾歲,道理應當要比我懂更多才是啊。
廉遠冷笑道:“大丈夫應當做大事,這等小事如何能做?我看不出做這等小事意義何在。”
我奇道:“這抄錄之事如何算小事了?剛才不是已經說了麼?若是無人抄錄整理,便不能讓采買部去依照采買。合劑局裡要做的事就是能找出救人的藥方,要能做出救人的藥,怎能毫無意義呢?”
廉遠不屑道:“眼下吾國與大陳國雖已停戰,但國力仍弱,大丈夫應當有所作為去助國君一臂之力。日日縮在這間屋子裡,豈能實現抱負?”
我低下頭道:“我沒有你那麼遠大的抱負,先把這抄錄之活做好罷。我倆還得再加快,若是後日采買房要出去了,我估摸着明日下值之前便要抄完這幾箱。”
廉遠顯是不接受我這番不願繼續再往下談的态度,他站起來走到我案台前道:“你難道沒有為國效力的想法麼?你在這裡領俸祿,難道不需要替國君分憂麼?若是他日大陳國再來攻打,你們恐怕就要似難民般逃往别處了吧?”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并未再說話,隻将一份抄好的竹簡卷好,起身放在身後的木架子上。
廉遠搖搖頭一臉無可救藥的表情回到他的案台前坐下,提起剛才他丢擲的筆道:“罷了罷了,與你講這些有何用?你不過就是一小女子,日後不過嫁人,如何能理解我這番抱負啊。”
我正踮腳尖将那竹簡放置到最高那層,聽到此話,回頭去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答話,走回自己的案台坐下,接着抄下一份。
我是不理解他這番苦心,我隻知今明兩日須得将這好幾筐的原驗方整理抄好。雖然我不是很怕陳醫官那張成日闆着的臉,我隻怕自己完不成這抄錄之事,誤了要出門去采買的同仁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