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旺微微一笑，用溫和的語氣，說道：“姐姐，你過來我的身邊。”

範遙抓住了她的手，警惕地說：“别去。”

苦兒輕輕推開他的手，想也不想，坦然地向周子旺走去。

每一個面對周子旺的人，要麼阿谀奉承，要麼提心吊膽，要麼心懷叵測，要麼喊打喊殺，唯有苦兒，會這樣毫無防備、坦坦蕩蕩來到他身邊。

周子旺淺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就像小時候那樣親熱地挽着她的手臂，撒嬌道：“姐姐，我很久沒吃過你做的酸棗糕了。”

苦兒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中帶着說不出的傷感：“你嘗盡珍馐百味，當真還記得姐姐給你做的酸棗糕嗎？”

周子旺認真地說：“從前你給我做過的每一道食物，我都記得它的味道，你教過我的每一句話，我也緊記于心。”

苦兒幽幽歎了一口氣，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雙目不禁含淚：“放下屠刀，不要再殺戮了。向明教投降，姐姐和你一起回家，給你做酸棗糕，好不好？”

周子旺輕輕一笑，慢悠悠地說：“小時候，我肚子餓了，迫不得已去偷東西吃，他們罵我是小偷，現在我當了大王，竟然還有人敢說我是小偷，說我竊取了曹家的功業。可曹家的弟子本來就是明教的弟子，難道不是曹家奪走了明教的東西？”

他低歎一聲，迷迷惘惘地說：“蒙古人奪了漢人的江山，富人搶了本該屬于窮人的一切，要反抗元廷，打倒富人的，何止我周子旺一人？我就糊塗了，所謂的山河社稷，名利富貴，原本該屬于誰？有的人先搶了别人的東西，我為什麼就不能搶他們的？姐姐，我真的不懂，小時候我沒有做錯，為什麼要挨打？今天我也沒有輸，為什麼要投降？”

苦兒神情一滞，無言以對。

周子旺眸光一轉，拉着苦兒，來到他的寶座前，興奮地說：“姐姐，你看到嗎？眼前的大王寶座，有一半是屬于姐姐的，小旺不介意和姐姐平分江山。姐姐，你坐下來吧，你快坐啊。”

苦兒冷凝着臉，搖了搖頭：“你知道姐姐一向胸無大志，我喜歡坐的，始終是我們家門前那塊黑石闆。”

周子旺聞言，頹然一跌，一個人在王座上愣愣地坐了會，神情迷茫至極。他辛辛苦苦謀劃半生，隻為與姐姐同享天下富貴，為什麼姐姐一點都不在乎？

就在這時，殿外有一群城民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周子旺！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禽獸，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他們都是那些被抓去煉陣的孩子父母，趁着明教大軍進城，他們也要來報這殺子之仇，毀家之恨。

苦兒轉過頭來，護在周子旺身前，懇求道：“各位，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教導無方。一切罪孽，就由我來替他承擔吧！”

城民恨周子旺入骨，個個氣沖鬥牛，不斷地朝他扔菜葉、雞蛋、磚瓦，苦兒習慣性地将弟弟摟在懷裡，用身體替他擋着。

以前小旺每次偷東西被人打，苦兒就是這樣護着他。她忘記了現在的他已不再是那個瘦弱矮小的孩子了。

範遙猛地一步跨到苦兒身前，雙臂張開替她擋着，不讓城民砸到她。

周子旺伏在苦兒的懷裡，眼窩一熱，這些年，再也沒有人這樣保護過他，姐姐嬌弱的身軀一如既往的溫暖和踏實，一下子擊中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眼角簌簌地流下淚水。

一時間恍了神。但他很快知道，姐姐的懷抱再溫暖，他也不能永遠躲在裡面。

他用力推開了苦兒，苦笑道：“姐姐，小旺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你的保護了。”站起身來，眼光掃過衆人，冷冷一笑，道：“沒有人可以殺死我！”眼神中又恢複了暴虐的狠厲，今日他雖然戰敗，但氣勢依然強橫逼人，每個人的眼光和他目光相觸，心中都不由得一震，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範遙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既有妒忌，又有不甘，突然一個閃身，抽出範遙手中的棠溪劍，在頸中一劃，鮮血迸濺，登時斃命。

苦兒大叫：“小旺！”驚呼搶上，但周子旺劍刃斷喉，已無法挽救。她撲在小旺的屍身上，心跳幾乎也跟着停止了，兩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