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四更時分，苦兒布置妥當後，就讓大家各自回營整頓兵馬，準備迎接明日的戰鬥。

待得衆人散去，苦兒獨坐帥虎營，終于松了口氣。

其實她深知自己位望不高，能當重任，全因陽教主授命，以及二使和其他護法的擁護。唯恐辜負衆人所望，生怕明日兵馬的調度會出岔子，便又打算去城樓瞭望敵陣。

她喊了幾聲卓書懷，見無人應答，卻隻有副将蔣瓊奔來。

苦兒問道：“卓大哥呢？”

蔣瓊一愣：“誰？”

苦兒道：“卓書懷啊，我想讓他陪我去城樓走走。”

蔣瓊的眼波閃了閃，露出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勸道：“狼王，你是不是太勞累了？”

苦兒卻不知她的意思，隻道：“我不累，你快把卓大哥叫來。”

蔣瓊眼圈兒一紅，哽咽道：“狼王，不如我陪你去吧。”

苦兒微感愕然，這才想起卓書懷受了傷，也許現在正在休養，那就不叫他了，于是攜了蔣瓊一起去觀陣。

從城樓回來，苦兒經過楊逍營中，見燈火通明，知他還沒休息，便進來看看，原來他正自埋頭疾書。

楊逍見她來到，即行參見教主之禮，苦兒虛扶他起來，好奇道：“楊左使，每次出征，我都留意到，你晚上總會寫點什麼，今天這麼晚了，還在動筆？”

楊逍将一本書遞給了她，微微一笑，道：“我在寫這個呢。”

苦兒接過書，見封面寫着“明教流傳中土記”，下面注着“弟子光明左使楊逍恭撰”一行小字。

苦兒翻開書來，但見小楷恭錄，記錄着明教流傳中土以來的大小事件。書中記載着不少明教的風雲人物，翻到後來，竟然也看到她的名字。

楊逍見她沉吟不語，便問：“怎麼了？是不是有哪些地方寫得不對？”

苦兒歎道：“沒有，我隻是在想，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記載到明教的史書之上？”

楊逍笑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可别小瞧這本書，說不定日後咱們推翻了元廷，教主掌握了天下，明教的史書，就會成為‘明國’的史書，而你，也成了明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

苦兒苦澀一笑，語氣中帶着一絲怅惘：“俗語以大雁的飛翔和鳴叫聲來比喻人們的言行舉止，告誡我們每個人，人的一生很短暫，一定要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留下好的聲音和影響。方才我看到楊左使在書中對我褒贊有加，我的心中卻極是慚愧。這好名壞名，立場不同，褒貶也不同。我是明教的護教法王，自當為明教效命，竹昌一戰，于本教而言，是立下了功勞，但我義弟建立的周國，也是因為竹昌之戰，分崩離析。倘若他們也有國史，那我便是周國國史上的罪人。”

說着，她微微低下頭，眼神唏噓，又道：“我是蒙古公主，明日卻要率領明教的兄弟和周國的臣民反抗大元江山，那在大元的國史上，便是不忠不孝的子孫。若我日後利用這手中的兵權，為了元廷而出賣明教的兄弟，那在你這本書裡，也會成為不仁不義之人。可見，不管是好名還是壞名，不管是贊名還是惡名，在于自己的選擇，也在于記錄之人的立場。”

楊逍沉吟半晌，說道：“不管日後你我立場如何，你對本教的功績，卻是誰也不能抹殺。”

苦兒搖了搖頭，擡起眸子向他笑笑，道：“不瞞楊左使，待明日之戰解決後，我就打算将主帥尊位交還。然後向教主請求，返回菱江。從此世上再無赤目狼王，也無蒙古公主。但願楊左使的筆下，也不要記錄我這個人。”

楊逍神色一愣，道：“若明日擊退元兵，那你立下的大功，足以蓋過教中每一個人，到時教主一定會對你厚加封賞，他日封侯拜相，也是理所必然。明國的史卷，定然少不了你這一筆濃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