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霜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悠閑地伸了個懶腰: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日子讓我擱這兒受罪來了。問問問,問個不停,我想清閑一會兒都做不到。”
她言辭粗野,把法官也趕跑了。
習慣和文官打交道的法官哂笑着去找丞相聊天了。
*
所謂的慶功宴,枯燥得像圖書館那些積了幾千年灰的紙質書,又臭又長,隻有酒還算是有可取之處。
姬霜一邊用咣咣喝酒代替應酬,一邊心思飛到了九霄雲外。
早在戰場上,她就開始設想之後的生活了。
蟲族遭到重創,後退到偏遠星系。
和平時代即将來臨。
她也三十來歲了,功成名就,該成家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向導們見了她,就像耗子見了貓,怕得不得了,别提嫁給她了。
頂級的哨兵,對級别不那麼高的向導是一種負擔,不必說姬霜這個人就很令别人害怕了。
“難道我要單身一輩子嗎?”
姬将軍心裡犯嘀咕了。
向她敬酒的這些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她突然愁眉苦臉,是在想這種事吧。
有人勸慰她,“先為眼前的成果開心,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也有人說:“聲讨聯邦的工作,放心交給兩位丞相就是了。”
姬霜一概無視他們的攀談,越想越是悲觀,不知該從哪兒撈個向導回家。
包辦婚姻是不好的。
她不想當逼迫良家婦女的惡人。
所以請皇帝賜婚就行不通了;找同僚幫忙,也難免有人動歪腦筋。
“唉。”
姬霜吐出一口濁氣,因為酒至酣處,頭腦發昏,臉頰也發燙。
正當她打算找個偏僻角落躲躲清淨,宮殿後門輕輕地開啟了。
“吱呀——”
姬霜敏銳地投去視線。
不僅是她,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從門縫翩然而至的,是一位身着繁複長裙的年輕女人,絲巾挽起銀發,紫眸神秘如幽潭。
那女人的腳步又輕又慢,悄悄地走過來,帶動層疊的裙尾窸窸窣窣。
她捏着手帕,不說話,卻成了全場的中心。
姬霜原本正要起身,站到一半,動作頓住了。
來人實在漂亮得出奇,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美,一雙玻璃鞋,把玉足襯得格外白皙。
跟她深邃的紫眸對視,仿佛能投入望不到底的寂靜潭水,全身都被冰涼而甘甜的水液浸泡了,心靈也得到治愈。
那一瞬間,姬霜浮想聯翩。
作為一個武人,她想到了詩,想到了擺弄複古信箋的貴女,也想到了芬芳的花朵,和飄零的花瓣。
但身份不明的女人隻是一個向導,不是詩也不是花,是一個柔弱的人類而已。
“她是——?妄玫公主?”
身旁的人替沒出聲的姬霜解答了疑問。
另一知情的人附和道:
“嗯,是那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三公主。見過她的人都說她美得不似真人。外界聽到傳聞,就給了她一個優美的外号‘帝國的玫瑰’。”
“以花喻人,倒也恰當。”
情不自禁地,姬霜拽起了文。
回過神來,她清咳兩聲,覺得自己很蠢。
妄玫好像聽到了她的話,向她看了過來。
姬霜不自覺地把腰杆挺得筆直。
她不知道,“帝國的玫瑰”,另一種意義上,也是說妄玫公主是個隻能用來觀賞的花瓶。
說公主美得不似真人,也暗含貶義,意為小公主美則美矣,沒有人味,像是擺放在家裡的精緻玩偶。
姬霜不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評論隻會令公主不悅。
她也不可能知道了。
她端正地坐着,還在等待公主聽到贊美會投來青睐的目光呢。
公主眸光一暗,然後迅速變得清澈。
隻見她拎起裙擺,盈盈一拜,“抱歉,我來遲了。”
毋庸置疑,這句緻歉是對姬霜一人說的。
公主嫣然一笑,由疏遠的人偶變為了鮮活的美人,也徹底擾亂了姬将軍那顆躁動的心。
“砰砰,砰砰。”
姬霜心跳加速了。
會對初次見面的她如此友好的,除了妄玫也沒有别人了。
小公主笑起來清純又可愛,一掃優雅和冷漠,變成了鄰家才會有的親切女孩。
姬霜一定是被酒意熏暈了頭了,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拿着槍就走到公主面前。
衆目睽睽之下,她抓住公主的手腕,很無賴又無厘頭地:“做我的向導吧。”
怕公主不同意,她又胡扯了一句,“我們契合度很高。”
将軍和公主的身份信息都是高度機密,不在官方相親機構的匹配庫裡。
沒有經過測試,怎麼會知道契合度高不高的?
衆人判定姬霜在胡言亂語,吃驚地想把她拉開,怕她喝多了亂開槍,又不敢靠近。
妄玫倒是從容不迫,擡起手指,将碎發勾到耳後。
姬霜把她的手腕抓得很緊,緊到勒出一道紅痕。
妄玫輕飄飄地掃視那道痕迹,意味不明地歪了歪頭。
她是個很神秘的人物,展露在外界的信息很少。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作出這種表情,就像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冷淡,忽然甜滋滋地微笑。
姬霜屏住呼吸,心尖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焦慮地等待她的回答。
然後,妄玫就又笑了,笑得比剛才更加甜美、更加誘人。
她說:“好呀。”
一顆巨石落下,姬霜揪緊的心放松了,手也不知不覺松開,這才發現自己把小公主抓痛了。
“對不起。”姬将軍老老實實地彎腰。
妄玫公主吃吃地笑,“既然要結婚,就是一家人了,道歉做什麼呀?”
她好像那種專門勾人的妖精,有千百副面孔,總有一副用來對付特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