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漆黑的角鬥場，觀衆席隐沒在陰影之下，隻有髒污的舞台有些許微光。

空氣漂浮着灰塵。

叫罵聲、助威聲、喝彩聲直沖穹頂。

妄玫跟在一個女人身邊。

不，是蟲族僞裝成的“女人”身邊。

“好有趣啊。我也想玩玩。”

“女人”站在高台之上，扶着圍欄，眺望下方拳拳到肉的打鬥。

太過亢奮，她的瞳孔時不時緊縮，變成獸類的橢圓形了。

這也是在所難免的。

好戰是它們的本能，人類的皮囊遮不住發自本心的沖動。

被濃烈的血氣和殺氣所包圍，蟲族的血液毫無疑問會熱烈沸騰。

“大人，我們是來處理事務的，就不要節外生枝了吧。”

妄玫謹小慎微地低着頭，恭恭敬敬地規勸道。

她不該多嘴的。

面對的是高級蟲族——植入體，以占據人類的精神海為主要攻擊方式。

十歲的她太過弱小，最好裝作自己是一團空氣。

但保持沉默也做不到。

作為混入蟲族大本營的探子，妄玫不得不借着每個細小的機會對敵人表忠心。

不然，難免哪天對方回過味來，發現她既沒用又心有雜念，順手就把她除掉了。

在她全身緊繃的狀态下，“女人”将目光轉向她了：

“别這麼無聊吧。好不容易回到人類王國，你不擡起頭多看兩眼嗎？”

它的聲音暗含被打斷興緻的不悅。

妄玫幾乎要懷疑，下一秒它就會伸手過來。

那隻危險的利爪将掐住自己的脖子，輕輕一擰，害自己腦袋與身子分家。

好在蟲族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走了。

舞台上正戰鬥着的那位年輕人，大喝一聲，把遠比她高大的青年擊倒了。

妄玫記得那年輕人的樣子：衣着簡陋，滿臉汗珠，有一頭毛躁的黑色短發，眼珠是醒目的鮮紅。

一看就是窮人家的孩子。

雖然是正值年華的少女，卻既不打扮，也不幹淨漂亮，隻有利落的拳腳功夫值得稱道。

“她很厲害，我很中意。索性把她也抓過來，跟你作伴吧。”

“女人”邊欣賞表演，邊撫掌大笑。

角鬥場的主持人正高舉一隻手，在萬衆面前堂堂正正地宣布勝者：

“大爆冷！勝利者是年僅十七歲的……”

那宣布聲被“女人”刺耳的笑聲蓋過了，隐隐約約，聽不清晰。

不過妄玫還是勉強判斷出，最後兩個字是個人名。

發音聽上去，應該是“Ji Shuang”。

*

夢醒了，妄玫出了一身冷汗。

她坐起身，把被汗水浸濕的長發挽起來。

旁邊躺着黑色頭發的将軍，模樣酷酷的，聽到她驚醒的動靜，就睜開一隻鮮紅的眼珠：“做噩夢了？”

出于說不清的煩躁，妄玫不想理她。

久違的舊夢喚醒了她十五年前的回憶。

夢裡土裡土氣、又兇眉悍目的假小子就是姬霜。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妄玫知道：姬霜為了給家人還賭債，先是盜竊；後來被抓到，歸還不了失物，就被事主扭送到角鬥場拿命抵償了。

角鬥士的生命是按天計數的。

就算姬霜再能打，是當之無愧的新人王，被輪番挑戰，得不到休息，也總有隕落的一天。

“當初不是我把你從角鬥場撈出來的嗎？也從蟲族手裡把你救走了，還推薦你去軍事學院。為什麼不記得呢？”

這種話，是不能對姬霜說的吧。

至于後來，妄玫假公濟私，悄悄把在軍事學院小出風頭的姬霜引薦給姐姐，而姐姐又把這個可塑之才上報給女皇。

那就是更加不能亂對人講的事實了。

既然都不能說，就沒有可說的東西了。

妄玫回想起那段時光，她經過了帝國的培訓，作為探子潛伏進蟲族内部。

起初的兩天非常難熬。

蟲族使用電波幹擾她的精神，令她的大腦一團混亂。

在這種難以說謊的境況下，妄玫通過了連續兩天兩夜的盤問考驗。

蟲族确定她身世清白，又有利用價值，就沒有殺死她，把她留下來了。

一位高級蟲族正好要潛入帝國做事，不熟悉地形，就把她帶在身邊引路。

妄玫判斷，再繼續停留在蟲族身邊，會被喜怒無常的對方像掐死一隻飛蟲那樣，抹消生存的痕迹。

她決定中止任務，返回皇宮。

臨走前，她順手把給角鬥場賣命的可憐女孩贖身了。

女孩——也就是姬霜，沒頭蒼蠅似的，離開了黑漆漆的圓頂鬥場就不知道去哪兒。

妄玫剛拿錢把她贖出來，轉頭買個食物的工夫，就看到她被蟲族僞裝的女人鎖定目标了。

姬霜還在懵頭懵腦地到處亂轉，殊不知鎖定了獵物的蟲族正沖她步步逼近。

妄玫也是服氣，沒想到她那麼笨，除了是個打架的好手，就沒有優點了。

“大人，聯邦的内應已經到了。請先行一步，到餐廳的包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