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它恰恰是真實的。”
雲銜璧握着茶杯,茶水中的茶葉沉沉浮浮,正如他當前的心情:“正是因為其中摻雜了真話,才得以蒙蔽衆人。
魔道與正道,有着清晰的界限,但世間萬物又并非絕對,這界限之上,還藏着更深層的東西。”
見徒弟愈發困惑,雲銜璧話鋒一轉:“鳳歌,你可知這天地間唯一恒常之物為何?”
不等楚鳳歌回答,他便自答道:“是變化,就像……”
茶杯中的茶葉此時徹底沉入杯底,雲銜璧聲音變得飄渺:“萬年前,我們才是他們口中的‘魔道’,而他們,才是所謂的‘正道’。”
楚鳳歌才知道,為什麼藏書閣裡的記載總是支離破碎,連重大事件都語焉不詳。
雲銜璧他指尖輕叩,聲音沉靜:“自我開蒙修行至今,曆經世事更疊,方悟得一個道理,真實的曆史隻有經過修飾才能拿出來見人。
曆史記載稀少,無非兩個緣由:要麼确實無從考據。”
接着,他頓了頓:“要麼是知曉了也絕不能留于紙上。
有些真相如同沉入寒潭的石頭,被時光的流沙掩埋,恐怕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而另一些……”他唇角微揚,“則像被刻意打撈的沉船,隻會在有需要時重見天日。”
雲銜璧的聲音忽然轉冷:“這個世界的曆史,都是精心編織的羅網,每一次改天換地後,都要将過往重新妝點。”
他眼中閃過一絲譏诮,“你如今學的道史,與我當年所習,早已大相徑庭。
知曉真相的活人怕是隻會越來越少,魔門那邊,估計隻剩幾個苟延殘喘的老怪物還記得從前的輝煌了。”
說完,他認真的對楚鳳歌說道:“隻可惜謊言如何修改,那都不是真相。”
楚鳳歌早已把原本的目的抛諸腦後,此刻隻剩下本能的求知欲:“還請師尊明示。”
雲銜璧的案幾上浮現出一卷虛幻的《靈樞論》:“你可還記得這本書中的記載?”
見楚鳳歌點頭,他繼續道:“祖師剖解三千遺蛻,卻發現每具屍骸中的先天靈光都與凡人無異,你就從未從這段話中覺得蹊跷?”
楚鳳歌脫口而出:“這彰顯祖師修為通天,勘破修行迷障,為後世指明正途麼?”
“哈哈!”雲銜璧眼中閃過一絲玩味,“門内長老倒是将你們教得不錯。”
楚鳳歌坦然一笑:“弟子不過是照本宣科。”
雲銜璧忽而冷笑,聲音轉沉:“那你可曾想過,祖師既是革新者又是追随者,在他之前……”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開創修行之法的人,又是從何處得來的靈感?”
殿外忽起一陣冷風,吹得茶表面泛起漣漪。
楚鳳歌突然意識到什麼,瞳孔驟然收縮。
雲銜璧看他反應過來了,冷冷地說道:“修士的修行是從模仿那些誕生于混沌的先天神魔開始。
而既然是先天神魔了,那隻會體現蠻荒和血腥……”
雲銜璧點到為止。
楚鳳歌想起所學的内容,人類從本質就是不可能具有先天神魔那樣神奇的軀體,所以每次講到這裡,長老都會感慨人族最初的求道之艱。
楚鳳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澀的說道:“所以……人族第一個修士其實是……魔修?他既是整個人族的‘聖人’,又是……”
“又是當時的罪人,所以才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①”雲銜璧接過話頭。
看着楚鳳歌震驚到失語的模樣,雲銜璧滿意的點了點頭,不愧是自己弟子,反應與當時的自己别無二緻。
“等等!”楚鳳歌猛地擡頭,“那為何如今是這般局面?按理說魔道不是占盡先機嗎?”
雲銜璧忽然笑出了聲:“說了多少次,你們總是當耳旁風。不是越古老越強,是不夠強大的都死了。
先機可比不上時機。”
說完,他慢條斯理地喝起了茶,“你們可曾想過……”茶香氤氲中,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谑,“最需要正道興盛的,或許恰恰是魔道自己。”
楚鳳歌隻覺得這個世界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什麼正邪不兩立,什麼道魔之争,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混沌起來。
前世的玩家沒發現這些嗎?楚鳳歌下意識的想到,随即自嘲地搖頭,以他前世那種隻看攻略的玩法,就算有人發現了,他又怎會留意?
看着楚鳳歌一臉道心破碎的樣子,雲銜璧的聲音悠悠傳來:“莫要鑽牛角尖。現在的你,隻要記住‘正邪不兩立’這五個字就夠了。”
“可?”楚鳳歌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着楚鳳歌不知所措的樣子。
“還是太年輕啊。”雲銜璧搖頭輕歎,“你隻要明白魔道的本質,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雲銜璧眼底映出冷光,輕聲說道:“魔道從來沒有變過,他們求長生,效仿神魔,可那不過是表象。
神魔終究非人,邪法雖能速成,卻猶如飲鸩止渴,再難回頭。
神魔之威不可觸犯,凡俗精血又太過淺薄。”
雲銜璧一字一頓的說道:“所以他們親手栽培了最初的正道修士。”
洞外風起,雲海翻湧。
雲銜璧譏笑一聲,笑意未達眼底:“可惜,魔道太過跋扈,視前輩如仆役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