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主上平靜無聲卻讓他想起前些年不慎落入深潭被卷進暗流中的那種窒息和撞上暗石全身将要碎裂的氣勢。
手中緊緊撰着三枚燎得黢黑有些許變形的錢币、泛紅的眼尾和寬大的袖擺細細顫着,都一一背叛得出賣了他佯裝的淡然。
在潤松和蔣維驚詫中,高位上穩坐的男人,跌跌撞撞地疾走下高位,松散的發髻經劇烈地動作後徹底垮了。
“備馬!”
潤松還沒從那駭人的氣勢裡緩過神來,下意思答道:“備馬?備馬做什麼?殿下要去哪裡?”
焦巳腳下的步子邁得又穩又急,帶着肅殺之意的餘光射向潤松,字一個一個從嘴裡吐出,“青州玉虛觀……活要見人死亦要見屍!”
話音飄到躲在柱子後生怕殃及池魚的蔣維耳中。
這時輪到他“炸”了,蒼老的聲音一下提高了音調,“什麼?!萬萬不可陛下,還有十日便是祭天大典了,此去青州即便快馬加鞭一個來回都需得二十日啊,更何況風雪潇肆,路遠途艱呐!”
很顯然人微言輕,焦巳直接從他身邊略過,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蔣維頹然片刻,但很快又提起神來,西苑雖老舊了些但必須讓道長住得舒心!
有了目的之後蔣維精神抖擻,走起路來獵獵生風,那勁頭一點都不像一個六旬老叟,看得侍從們瞠目結舌。
剛一腳邁進院子的溫遲春面露懷疑地扭頭回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悠長的巷子盡頭和别處的荒蕪,就是這有建築,并沒有走錯,随即望向自己的師傅,“師傅您真是沒有得罪什麼人?”
靈源也皺着一張臉,與溫遲春一同看這眼前一瞧就許久沒有人打理的庭院和破爛的屋子,不知道下雪會不會漏雪下來。
“我向來與人為善,不曾與人結怨。”靈源也奇怪,雖知道新帝不待見術士道士之流,但……這未免也過于苛刻了些。
嗐……就當還蔣維一個人情了。
“呃……倒也沒有那麼差!”溫遲春收回自己進房子前的偏見,果然人不能隻看事物的一面。
房間内的裝飾與院子的模樣可謂是天差地别,房内溫暖如春,地上鋪着厚實的地毯,桌椅是上好的檀木制成,茶具也是一年僅産五套的汀窯,還有許多細處都一一做了安排,到時有心了。
也不像是故意冷落難看他們,恐怕是新帝不待見他們這些“旁門左道”。
屋外傳來一陣窸窣,溫遲春從窗戶那探出半個頭看,發現是侍女和侍從們正拿着刀鋤鏟陸續進來正在鏟雪鋤雜草。
沒一會一個老叟就進來了,身着一席挺立的官服襯着身形都年輕了不少,“靈源老道?靈源老道!我知道你在!”聲音更是中氣十足。
靈源才喝了一口熱乎茶,凳子都還沒有坐熱,就聽見蔣維在喊他。
重重地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擱,冷哼一聲,還沒有找他算賬呢,現在正好!
“我還沒和你算賬呢蔣老頭!”人還未見聲已出。
出門的空檔順便和溫遲春解釋了一下來的是何人,便匆匆出門和人掰扯去了。
至于為啥不進屋,溫遲春也不知。
才踏出門就凍得她一哆嗦。
兩老頭在扯頭花,她也不好插嘴,隻能閑得出去溜達溜達。
聖林苑屬實大,光她走出西苑就耗費了一個時辰,難以想象是耗費了多少的人力物力。
西苑也是整個聖林苑最為荒蕪之地,無甚可逛的。
東方,象征着萬物複蘇生機與活力。故東苑是問仙台所在之地禁衛森嚴,溫遲春在老大遠的地方眺望了一眼便被趕走了。
行吧,反正到時還會請她進去,到時仔細看也是一樣的。
北苑是一些奢華的亭台樓閣和一處極大的一池三仙山景,也是帝王的寝宮和帝王與衆臣議事所在之處。
範圍之大不知半日能否走完,溫遲春也沒有去,除非她想每日走不了路。
天色将晚,宮苑的燈火逐一亮了起來,溫遲春不想放過要去南苑逛逛,夜遊想必也别有一番風味。
奇怪的是,她一人就這麼四處漫無目的閑逛竟也無人阻攔,除了問仙台那處的禁衛。
正這般感慨,前方的甬道便傳來聲響,接着有兩隊禁衛奔跑着開道,将宮道上的侍人都驅趕至兩側。
她身後的侍女就着過腳踝的雪瑟縮着跪了一路,仔細看她們的肩背都細細的顫抖着。
離溫遲春最近的一個侍女見她呆愣在原地,便輕輕扯了她一下,小聲道:“是新帝。”
溫遲春緩緩地伏跪下來,挺秀的鼻尖微紅擦着積雪,可以看到膝上逐漸融化的雪水浸濕裙擺,也可以感受到雪地鋪面而來的寒意。
恰是這時,頭頂一陣急促地馬蹄聲擦着她的發髻而過,帶過的疾風卷着烏黑發絲向雪來的方向飄去,又随着漸遠的聲音戛然落下。
往南苑的路頗有江南的風情,青石闆的路和沿途的點景小亭溫遲春看得津津有味。
“嗚——嗚嗚——”忽而一陣若有似無缥缈極了的吟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嗚嗚聲在此間回蕩很難不留意,是人是鬼。
人?溫遲春停下步子些許踟蹰,若是“鬼”的話也是它運氣好,好歹她也是修行了十幾年定讓它走得痛快,但心底知道鬼根本是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