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開始進藤光向棋院請了長假。而一直請假的塔矢亮因為安頓好父親,久違地重新開始了圍棋活動。
棋院的人說笑,“該說你們倆有緣還是沒緣,這麼恰巧地錯開了時間。”
另一人解圍道:“他們從成為職業棋士以來就沒請過假,累積起來的年假都快讓上面的人頭痛了,是該好好放假了。”
唯獨塔矢亮沒法放輕松地開玩笑,他甚至有點暈眩地分不清對方說的有緣無緣是什麼意思。
他隻知道自己唯一可以選擇的隻有‘随緣’。當一個人想到‘随緣’兩個字的時候,意味着已經走到了最無奈的地步。結果不由自己改變,便隻好随世事變幻。
以前棋院裡總能聽見進藤和塔矢因為棋局而吵架的聲音。最近兩人輪流着請假,棋院裡一下子少了許多生機,連和谷、伊角幾人也有些不習慣。
等年假快用完,進藤光才重新出現在棋院裡。他看上去消瘦了許多,臉頰凹陷,臉色發青,完全沒有放假回來的人該有的活力和精神氣。
連伊角也吓了一跳,“沒事吧?怎麼瘦了那麼多?”
進藤光無言地苦笑,在窗邊坐下,難得地一片安靜。他的異常讓伊角不敢再吱聲,撞了撞和谷的手臂。
多愁善感可不是進藤光的作風,和谷嘟嘴笑了笑,湊過去說:“聽說名人老師回國了,你沒住塔矢家了吧?”可謂哪壺不開提哪壺。
進藤光一聽見塔矢兩個字,眉頭先是一皺,臉色更難看了,“别跟我提他。”
“怎麼了,你們兩人鬧矛盾了?”
進藤光心裡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發酵得酸臭。他從沒想過自己惱不惱那個人,講道理他們是被迫分手,算是和平地、體面地分開。實在談不上‘矛盾’二字,可細究下去,卻又不是一點怪罪的情緒也沒有。
進藤光扭曲地想:塔矢亮是孝子,為了爸爸和自己分手,自己又有什麼好怪罪的。追究到最後,到頭來還是他不懂事。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胸懷,知進退,明事理,在疾病和父母面前,他們的愛情簡直微不足道。
他要體諒和理解,自動退出,不給更多人造成困擾。這才是成年人該有的成熟做法。
這麼說來真是可笑。
明明是自己被抛棄,還要想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為塔矢亮脫罪。也許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塔矢亮。那個人在自己心裡的分量終究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這段時間以來,進藤光一直陷入了這股旋渦般的思緒之中。越是開導自己,越是自我厭惡。比起塔矢亮,他似乎更讨厭自己多一些。
正想得入神,聽見耳邊又有人說起‘塔矢亮’三個字。進藤光實在疲于應對,正想一口回絕任何搭話,眼神一轉過去,竟看見那個許久不見的正主。
塔矢亮也是一愣神,急急轉開了眼睛。
單單這急匆匆的一眼,進藤光就看出塔矢亮瘦削了許多,也許是名人老師身體抱恙,他擔心太過,茶飯不思……
這麼想着便忍不住再偷偷看過去。
塔矢亮正微笑着和棋院衆人打招呼,還是那麼溫文爾雅,謙謙有禮。隻是瘦得凹下去的臉頰有點發黃,西裝空蕩蕩的,長褲裹住的雙腿顯得越發修長。
“喂,你們兩個之間有點事啊。”和谷在一旁笑呵呵地,“見了面也不打招呼,到底發生了什麼,快點告訴我!”
和谷這人多少有點福爾摩斯在身,當年僅靠細微信息就推斷出進藤是sai的學生。今天也僅靠細微變化就看出眼前二人的隔閡。
進藤光特别煩他這點敏銳的直覺,索性轉過臉裝傻,“我和他關系好着呢,你别多想。”
“還騙我,你們沒有吵架的話,你現在就過去搭話啊。”
“笨蛋!我憑什麼過去,你讓他過來!”
“看吧,你不願意去,證明你們之間發生了點什麼。”
“笨蛋!說沒有就沒有!”
和谷看熱鬧不嫌事大,徑直舉起手朝塔矢亮招呼道:“塔矢……進藤找你呢!”
進藤光被他的舉動吓得魂魄直飛雲霄,一撲上前把和谷整個人攔住,重點是拉住他胡亂飛舞的手臂,“瘋子!喊他過來幹什麼!”
“嘿嘿,這下承認了吧?”
進藤光被他氣得臉色潮紅,心虛地眺了一眼遠處的塔矢亮。
塔矢亮也被和谷的聲音引起了注意,從交談中轉了過來,眼神幽幽地瞟了兩人一圈。這一眼說不上含了什麼感情,淡薄得有點生分,随即又微微颔首緻意,一彎如新月般的嘴角向上翹起。正如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既禮貌親切,又不急不緊不甜不蜜。
他向來對誰都是這幅态度,大家都稱贊塔矢名人教子有方,沒有人看出他的異樣,隻覺年輕棋士間愛開玩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