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進藤光和和谷此刻被看得渾身不得勁,像被塔矢亮的眼神剮了幾刀,又像一盆涼水從頭而來。
進藤光怔了幾秒,才發現自己趴在和谷身上,四手相抓,動作分外親密。他連忙往外退開幾步,惱着提醒道:“别玩得太過火。”
和谷也看出塔矢那一抹笑與以往不同,自覺該收斂一點。可好奇心作祟,側頭看向進藤光,“真吵架啦?”
進藤光低着頭,始終沒有搭話。他和塔矢亮那點事,和外人沒什麼好說的,亦不願意多說。
可他雖然不說,和谷看在眼裡早就猜出個八九十來。不說進藤滿臉落魄憔悴,就連平日極修邊幅的塔矢亮也隐約露了些許青色須根。
和谷一把攬過進藤光的肩頭,笑道:“别這樣嘛,今晚帶你去喝酒!一醉解千愁!你明天沒有比賽吧?”
和谷帶去的是位于六本木的一家清吧,門面很小,被淹沒在巷子裡,所以客人不多。頭頂華麗的吊燈隻用于裝飾,室内昏暗隐秘,仿佛是個能藏匿秘密的地方。
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和谷說:“其實我也隻來過一次,之前跟着前輩們過來蹭酒喝的。”他拿着菜單猶猶豫豫,雞尾酒的名字五花八門,即使酒名下面貼心地寫上了調酒配方,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啊,還是下棋簡單一些啊。這寫的都是些什麼……”和谷好不容易在菜單上發現一個聽說過的酒名,一瞬間如稀重負,“老闆,給我們來兩杯這個,威士忌!”
“要什麼喝法?”
和谷大驚,碎碎念道:“威士忌就威士忌,怎麼還有喝法……”
老闆笑道:“最多人點的是highball,要不要試試?”
和谷哪知道那串英文是什麼意思,人對未知總懷了幾分恐懼和抗拒,于是他拍闆決定道:“隻要威士忌,别的都不要。”
兩位棋士的日常除了圍棋還是圍棋,對酒的認知停留在表層。看到兩個裝着晶瑩琥珀色液體的杯子,第一反應是:好看。
一旦覺得好看,對酒精的恐懼自然而然地褪去了大半。
進藤光拿起杯子,想到近日來自己受到的委屈,愁緒無限地湧上來。也許他确實需要酒精來麻醉自己,有那麼片刻不去想塔矢亮,就能得以喘息,能好好睡一覺。
他沒有多想,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不如它的外貌那麼溫和靓麗,喉嚨熱辣辣的灼燒感嗆得進藤光猛咳嗽起來,咳得臉色通紅才總算平靜下來。
和谷被他吓了一跳,不停地給進藤光掃後背,“慢慢喝啊,這是酒。”
進藤光雙眼泛紅冒着水汽,擺擺手道:“沒事,這酒挺好的,夠辣。”說完他忽地覺得好笑。
威士忌不正正就像是塔矢亮嗎。看上去晶瑩剔透,高級靓麗,任誰都以為好相處。實際細嘗下去卻是辛辣無比,硬着頭皮多嘗幾次之後極易上頭,甚至上瘾,再也難以離開他。
老闆走上來笑道:“這位小哥懂酒,”他拿着一個寫了大大‘嚮’字的酒瓶,“這可是好酒啊。”
進藤光勾起嘴角一笑,“再給我一杯,今晚我就喝它,給我倒滿了!”
酒這東西确實神奇,一開始難以入口,喝着喝着就能嘗出不一樣的味來。時而像玫瑰花香,時而又帶着水果清香。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塔矢亮這三個字在腦海裡變得輕飄飄的,不知漂浮于何處,抓不住,隻能讓他随處去。獨留一片輕松,讓進藤光樂得自在。
進藤光一杯接着一杯,腦袋發熱,四肢找不着力,全身都飄在了雲端之上。他最近壓力極大,又常常處于悲痛之中,現實的問題成了死結解不開。便每日每夜活在了地獄般的煎熬裡。
唯有此刻,仿佛升仙了。那些壓堵在心頭的苦悶事不再重要。腦袋沒了負擔,總算樂得一片閑适。
和谷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進藤光想應一聲,喉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努力了幾次,也隻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呻吟聲。索性放棄了,有那力氣不如多喝兩杯酒。
他伸手想讓老闆加滿酒杯,卻渾身找不着力氣,起身的時候起猛了,整個人往前撲去,在柔軟的地毯上摔了個正着。撞得鼻尖、嘴唇又熱又痛,最狼狽的是他不能憑自己的力氣站起來。
隻聽得四周一片混亂,正好此時,腦海裡那股揮之不去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真難看。”
是塔矢亮的聲音。
進藤光猛地一震,奮力地想擡頭看向前面,然而身體隻夠力氣在地上蠕動。他臉頰熱辣滾燙,不願被塔矢亮看到自己這麼悲慘的一面。
緊接着手臂被人一左一右地扶起,身旁的人是和谷,他滿面擔憂。自己被扶着重新坐回了座椅上。
進藤光迷蒙着雙眼,酒吧幽暗,但是也足夠看清四周,并沒有塔矢亮的身影。
進藤光傻傻地笑了。這種時候也能産生幻覺,以為塔矢亮來找自己了。怎麼人自戀起來可以這麼可憐可悲,幻想些不可能發生的事。
臉上被人用紙巾輕輕地擦拭着,他清楚地聽見和谷問他為什麼哭了。
進藤光愣神地看着天花闆,他知道自己不是哭,而是在笑,笑可笑的事,笑可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