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馬。
幾人已是不眠不休地在趕路,可這遠山的輪廓似乎與先前并無區别。連□□的馬兒都已經發出風箱般的粗重喘息,眼瞧着便是要撐不住了。
他們不得不停下休整,商成洲看着齊染趁着間隙為裘德勒施針,眸光閃爍了片刻,終于開口道:“這樣下去不行……時間不夠。”
齊染指尖微頓,并未擡頭:“你如何想?”
商成洲微斂着下颌,低聲道:“我想帶着他……我們先行一程。齊染,讓阿蘇爾帶着你騎馬如何?他騎術也很好——”
“不必擔心我。”卻被齊染打斷了,“此地距查桑措,還有多遠?”
商成洲抿了抿唇,還未答話,卻聽阿蘇爾低沉的聲音插入了兩人的談話:“差不多還有五百裡。”
齊染沉默了。
霜白的長發擋住了他大半面容,商成洲看不清他的神色,卻也明白這沉默的緣由。
他從未嘗試過用碎銀槍碎片帶人穿行如此遠的距離——最遠的那次,不過帶着瓦莎從月邑王城穿行了五十裡到了城外的神廟,可那強烈的眩暈感都讓他過了半日才緩了過來。
商成洲焦躁地攥緊了腰間的刀柄,他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了……草原上太過空曠,使輕功再好,帶着人也不可能在三個時辰内飛越五百裡。何況還是個重傷患,根本經不起這樣的颠簸。
而齊染的沉默也昭示了……似乎這已經是唯一的解法了。
蒼白的手指熟稔地撚着銀針,齊染的語氣卻極冷極淡:“若我的猜想有誤,也許你到了查桑措,師兄他們也并不在那裡。”
“這其實也是一場賭博。”
“可既然有這一點可能……”商成洲緊蹙着眉,聲音更低,“齊染,他是我的族人,是阿保唯一的兒子。若我不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齊染聞言,未發一言地施完了這套針,緩緩站起了身。
商成洲繞過地上的裘德勒,正欲說些什麼,卻看見了齊染垂眸看着裘德勒的眼神。
……有那麼一刹那,眼前人仿似與他在月邑天澗的夢境裡見到那個黑發藍眼的“齊染”重合了。
那不帶任何感情的、冰棱般冷冽的眸光,讓商成洲下意識打了個哆嗦,伸向對方袖子的手也遲疑地停在半空。
卻見齊染突然垂下肩膀,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
“我錯了。”他輕聲道。
“……什麼?”商成洲莫名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齊染轉過身,卻做了個出乎他意料的舉動——他褪下了指間那枚水晶般的儲物戒,又擡起了商成洲的左手,将那枚薄戒緩緩套進了他的無名指上。
他一邊推動着那戒指,一邊低聲道:“我先前與你說過,為救一人而殺一人,天平兩端的籌碼于我無甚區别,何必要做費力不讨好的事。”
“可方才那一刻,我卻在想讓他死在這裡算了。”
他用最平靜的語調說出了這般駭人的話,卻又撈起商成洲戴着戒指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側:“但我知道你想救他……而我沒有理由阻止你。”
“儲物戒與我結契,我能通過它探知到你的位置……去吧,但莫要太逞強。”
齊染微微側臉貼着那冰冷的戒面,另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額發,語聲輕得仿若一聲歎息:“你若出事,我也會難過的。”
“咚咚——”
心髒又莫名在胸腔中聒噪了倆下,商成洲喉頭微動,想說什麼,最終隻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一旁的阿蘇爾,輕聲道:“帶他來找我。”
阿蘇爾拍了拍他的肩膀:“會的……思結諾,你也是首領的兒子,别忘了。”
商成洲聞言,隻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便不再猶豫。他俯身将裘德勒小心地背在身後,齊染用布條以不牽動傷勢的方式,将兩人牢牢綁縛在一起。
下一瞬,銀光大盛,瞬間吞沒了二人身影。
穿梭空間的瞬間,無數畫面會在眼前碎裂又重組,五感仿佛被強行塞入了萬般物事,又在一瞬間盡皆化為空白。
草原的景色在銀光中飛速變幻,化作模糊掠過的色塊。連綿的草丘融為大片大片的綠意,而遠方烏蘇達山脈的黑白輪廓終于開始變得更為巍峨、宏大起來。
但在接連幾次跳轉後,身體的負荷也已逼近了極限。商成洲隻覺得自己的頭顱疼痛得仿佛要炸裂開來,每一次呼吸之間仿佛都帶上了血腥氣。胃裡更是翻江倒海,視線裡全是模糊跳動的重影。
不能休息……如果在這裡停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站得起來。最後一日的時間将近了,他能感受到背後背着的人本就微弱的心跳聲此時已幾乎聽不見了。
可就在他試圖再一次催動碎片力量,完成這一段距離的跳躍時——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從喉間噴出。劇烈的眩暈和巨痛幾乎是瞬間便将他壓垮,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
膝蓋骨撞擊地面的痛楚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瞬,想起裘德勒的傷勢經不起直直摔落,便死死弓起了背,手指深深摳入身下的砂石裡。
“嗬……嗬……”
商成洲痛苦地喘息着,用手背顫抖着擦去了唇邊的血。隻覺得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刀子劃過鼻腔和喉嚨,空中的血腥氣愈加濃郁,眼前更是天旋地轉。
他掙紮地擡起頭,聖山的輪廓近在咫尺,甚至能隐隐瞧見日光下聖湖的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