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是什麼地方,人豎着進去,難道有不橫着出來的?況且宮内人人皆知公主與司禮監掌印不合。阿桃瞞下此事,分明是想置妙果于死地。
阿桃搖搖頭,流淚道:“不是的,蓮因姑姑,公主!是這閹豎污蔑我,他早看我不順眼,今兒抓着機會便進讒言……”
内侍聽見“閹豎”二字,面皮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礙于公主在面前,不敢回嗆。
白玉度撐着桌子起身:“是否污蔑,東廠走一趟便知。”吩咐昙因出去備轎。
她對蓮因說:“先将阿桃鎖起來,若真是居心叵測,按宮規處置。”
蓮因自是照辦,因出事的是自個兒宮殿裡的宮女,也勸公主不得。路上跟在公主的轎子旁,仍有些不可置信:“這阿桃可是永福宮中的人,竟對同僚如此狠心。宸妃娘娘将她送來,未考察過心性嗎?”
當初宮内皆以為白玉度會在宮外住許久,便縮減了菩息宮人手,隻留幾個日常灑掃的。
如今六公主回宮,各宮都送了些人來,叫白玉度好生用着。
白玉度額間突突地跳,按了按眉心:“蔣娘娘身居高位,或許未曾親自對下人考量。”
她不再想阿桃,眼下更擔心妙果是何情狀。或許還是不該叫妙果跑這一趟,若小宮女真受了她的連累,若林絕影真敢對妙果動手……
白玉度目光寒了寒,黑眸裡是與司禮監掌印如出一轍的陰冷。
今日天光尚好,罕見地放了晴,麗日金縷灑在東廠的黑瓦白牆上,平添幾分輕盈的色彩。也不知東廠從哪得到的消息,白玉度下轎時,看到一行人在牆外迎接。
為首的赫然是梁亥,紅曳撒綴鬥牛補,圍一張貂皮披肩,好不張揚。見了白玉度,他隻是拱手:“見過六公主。”
白玉度彎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梁廠公,許久不見了。”又問他近來可好。
梁亥自不敢接公主這一片款款深情,但又怕失了禮數,日後直房裡那位會追究,隻能先答:“還好還好。”
然後才恢複東廠人慣常的倨傲神色,明知故問:“六公主親自出宮,所為何事?”
白玉度見梁亥這幅生疏的樣子,有些微訝,瞧了一眼緊閉的門房,輕輕蹙眉:“我是來求見司禮監掌印,請他放了我的宮女。”
其實也不知林絕影此時是否還在東廠内,若不在,更是好,左右應付梁亥比對付他輕松多了。
可惜剛敲響的如意算盤立即落了空,頭還沒偏回去,便聽“吱呀”一聲,門後一張蒼白面孔:“咱家好大的面子,還勞煩殿下病中親自跑一趟。”
林絕影出現得實在突然,白玉度胸中一悸,忍不住掩袖咳了咳。
“先請公主進來。”那人皺着濃眉說。
白玉度便在侍女與宦官的環擁下進了屋。
直房内,她見到了坐在四方凳上的妙果,小宮女身上還如昨日出門那樣,衣衫整齊,隻面上兩邊眼皮腫成桃子,一看便是狠狠哭過。
“公主,您來救我了……”妙果從凳子上躍起來,開口嗓音嘶啞不堪,白玉度聽了卻放下心來。
想必隻是害怕得哭了一夜,并未遭受什麼折磨。
路上積攢起來的怒氣便消了些,對林絕影的态度也柔和不少,略過強行留下妙果的事不提,隻是問:“本宮可否帶自家宮女回去了?”
屋子裡亦有日光,金澄澄的亮色灑在掌印鼻梁,将睫毛也暈成了金色。林絕影迎着光,眸子被照亮成琥珀,眼睛彎了彎,說出的話卻讓白玉度有些心冷:“原來東廠與司禮監皆是菩息宮後花園,公主的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白玉度氣息一滞,想也不想地反駁:“是你不由分說,押下了我的宮女。”
又記起是自己主動插手東廠之事,嚴格來說,的确壞了規矩,于是面有歉意地對林絕影道:“私下為人向梁督主求情,是我不對,稍後回宮,我便親自向聖上請罪。隻是這些人……”
林絕影嗤了一聲:“殿下何必做出這幅憂心兮兮的樣子。張五七、傅十五、妙果,還有那梁督主都是無辜的可憐人,您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就咱家是那挑起業障的魔羅。”
明顯更加不悅。
從前他們關系親密時,林絕影也不時犯渾,像這樣陰陽怪氣一番。若是在以往,白玉度便冷笑一聲,叫他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了。可是今時不同以往。
白玉度垂下眼,終是下了決心,叫屋内其他人都先出去,然後擡起眼皮,靜靜地盯着對面:“我知曉你心裡有怨氣,若要譏我,罵我,不若現在便痛快罵出來,我一人皆可承擔。隻請九千歲日後莫要利用職權,牽連我宮裡人。”
林絕影邁步至白玉度面前,又陷入了陰影。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眼神灰暗陰鸷,面如霜寒:“若我就是這等睚眦必報,以公滅私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