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歲序四年冬,臘月既望,朝臣與錦衣衛滋事于宮廷,反遭東廠擒獲。
翌日,帝乃召皇後、二皇子及諸大臣。
養心殿的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藥味,龍床簾賬後傳來咳嗽聲,仿佛宮殿古木橫梁枯燥碎裂。
白玉度閉上眼,試圖分辨藥材的味道,卻不禁想起昨日面對林絕影的場景。
心間如陰霾籠罩。
寺廟靜養數年,本以為自己不再犯病,一回皇宮,卻不僅引發身體之疾,還有血脈之燥。
果是因為見多了林絕影?還是因為,她的病本就未治好,是蟄伏了如今,恰巧發作出來……
昨日林絕影欲帶她去見神醫,因朝臣與錦衣衛鬧事,并在菩息宮停留未久,就匆匆離去。夜晚派了一名小太監來請,說是由神醫給公主看病。
那是白玉度不想見人,便找了個不便見客的借口,讓神醫先給父皇看診。
今日一早,卻得了去養心殿的召令。
到達殿内時,皇後娘娘與李傾情也在,還有久不曾見的二皇子。
二皇兄二十出頭,身着绛色盤領袍,腰系玉帶,比皇後高出一個頭不止。
這位兄長比白玉度年早幾歲,是皇後嫡出的皇子,而大皇子與二皇子一母同胞,在出生不久不幸夭折,故而宮中以二皇子為嫡為長。
白玉度與二皇兄并不算親近,大家見面後,相互行過禮,并未多言,或坐或站,等待于龍床之外。
李傾情悄無聲息地站到白玉度身邊,一手擋臉:“陛下今日召我們來,不知有何要事?公主可有猜測?”
白玉度微聲颔首:“大抵猜到一些。”
父皇既見神醫,即刻宣召衆人,總歸不會是要宣布什麼喜事。卻希望不要如她預料這般才好。
大臣中有年歲稍輕者,互相以目光交流示意,年長的老臣低眉垂目,眼觀鼻鼻觀心。
皇帝咳嗽聲刺耳,李傾情有些坐立不安,白玉度不禁咬唇,亦為父皇心痛。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如今被病痛折磨成這副衰弱的模樣。
又有三兩名官員進入殿内,帶來一股寒風,随着吱呀一聲,林絕影關緊殿門,随衆人一同立于龍床前。
周圍氣息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白玉度微微擡起頭,朝父皇的方向看去。
“人都來了……”陛下說。
床腳兩名宮人為他拉開簾帳,露出一張久病枯槁的臉,父皇草草掃眼衆人,就閉上眼,語氣如同歎息:“昨日神醫相診,朕自知命不久矣,諸多事宜,還是盡早交代為妙。”
果真……
白玉度下意識握拳,掐了掐指尖,身周圍,每個人的呼吸都仿佛凝固。
李傾情暗中按了按公主的手腕,欲意安撫。
白玉度點點頭,示意她自己沒事,然後朝皇後方向看。
皇後身着幽綠襖裙,依然高貴端莊,此時緊擰雙眉,語氣有些沉:“陛下勿要過于憂慮。您正值壯年,定能度過此疾。”
二皇子亦蒼白着臉,輕聲附和皇後:“是啊,父皇,您一定會好起來。”
在場諸臣子也随皇後、二皇子安慰幾句。
白玉度動了動嘴唇,沒出聲。
實在是因為太了解病人的身體,如此撫慰般的言語着實輕飄飄,并不起什麼作用。
龍床上人又咳兩聲,如風中枯葉:“朕自己的身體,自己再清楚不過,多說無益。白景行——”
皇帝喚二皇子全名:“朕今日立你為太子,繼承大燕國祚。”
雖然在場之人都猜到皇帝今日召見所謂何事,然而命令一出,耳畔還是如同驚雷乍響。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和恐懼竄上白玉度心頭。
對于别人,父皇并不一定是一位好夫君,好帝王。但對白玉度而言,他确實是待她極好的。
“父皇!”二皇子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哽咽,“兒臣甯願不要做太子,隻願意換得父皇長命百歲。”
他身旁,皇後神情嚴肅,緊抿着雙唇,并未說話。
“兒臣也願用自己的一切,換父皇康複平安。”白玉度忽然出聲。
衆臣子隻好跟着皇子皇女你一言我一語,指天發誓,以表忠心。
林絕影話音落畢,深深地朝白玉度看了一眼。
白玉度自然感受到一道灼灼視線,她目不斜視,未放在心上。
皇帝笑着又咳:“吾兒吾女孝心可嘉,朕心甚慰……”
然後是一陣急促的咳喘,氣順後,仿佛沒聽見白玉度方才說的話,自顧自安排後續事宜。
大年初三的宮宴不可廢,從皇帝改由太子主持。
宮宴上,那坦國的使者也會出席,對于他們的和親請求,太子可以暫時不理。
還有一些對後妃、皇子皇女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