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沒有提到錦衣衛。
難道父皇并不知道昨日錦衣衛和臣子宮廷鬧事?
方才大臣進來,父皇也隻是稍微瞥了眼,并未辨認每人是誰。
白玉度低着眼,漫不經心地聽父皇樁樁件件囑托,他的聲音仿佛煙霧一般飄散,模糊得不像真實。
“帝陵……昭儀李傾情……陪葬……”
熟悉的名字将思緒拉回。
這個消息比立太子更加震撼人心,如同晴天霹靂。
白玉度睫毛顫了顫:“李昭儀陪葬?”
轉頭看李傾情,果然面有懼色:“公主……陛下!我……”再次拉住白玉度的手如冰一般寒冷。
她時而看看龍床上的人,時而看看衆人與白玉度,然而除了公主,沒有人再為她說一句話。
白玉度感到臉上溫度瞬間消退,指甲嵌進肉裡,卻感覺不到疼痛。
陛下先前将李傾情弄得遍體鱗傷,現在又要讓她殉葬皇陵。方才心中升起的哀思、痛苦、不舍,這一刻通通煙消雲散,化作對帝王的憤怒。
“父皇如此寵愛李昭儀,連黃泉碧落都一定要她相伴嗎?”不假思索,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公主!”這一次是衆人齊呼。
白玉度正要繼續,卻感覺自己被人拖着帶出殿外,朱漆木門開合又關閉,将她與其他人隔絕。
她掙紮不開,隻覺受制于人,十分不痛快。
“放開!”到宮殿之外,白玉度再次甩手。那人很快就放手。
整理好因掙紮而淩亂的發絲,白玉度才怒而擡頭,面前拉開自己的人竟是林絕影。
他不在養心殿靜聽天子遺诏,将她帶出來,是為單獨訓斥嗎?
“你也攔着我。林掌印十分認同讓李昭儀殉葬?”看着那張妖異的臉,白玉度咬牙質問。
腳下青石路堅硬,眼前高牆森森,一陣寒風吹過,帶着淩厲涼意。
白玉都抑制住自己瑟瑟發抖的沖動,挺直腰背,含怒而視林絕影。
身形修長的掌印卻挪動半步,擋在那道風前。白玉度勉強壓下胸腔積攢的咳意。
“殿下說願用一切換陛下平安,是何意?”林絕影聲音低沉,故意将話說得很輕很慢。
他看似随意一問,卻讓白玉度覺得眼前人有隐隐發怒之兆。
從前若是不愛惜身體,林絕影便是用這樣的語氣詢問她。有時白玉度會垂頭低聲認錯,有時便是敷衍。
她垂下眼回:“字面意思罷了……”
眼下分明在說李傾情,林絕影卻扯到其他不相幹之事。擡起頭,有些不悅地問他:“我為李昭儀說情,掌印何故攔我?”
林絕影并不答她,神情冷硬,加重語氣:“是故殿下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白玉度感覺有些累。
若得不到自己的回答,林絕影隻會不依不饒地追問,而她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上前一步,将頭昂得更高,迎着掌印的目光:“沒錯,我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一具病軀罷了,拖着它苟延殘喘,令我更加痛苦。掌印知道了又待如何?”
林絕影在她的逼視下終于轉開臉去,長睫低垂,并不與白玉度對視:“殿下,陛下還活着,事情尚未到無可挽救之境。”
他輕聲說。
白玉度揚眉。
林絕影道:“殿下若在衆臣與皇後面前駁斥陛下,觸怒龍顔,後果豈不更為嚴重。”
他雙手垂在身側,偏手低頭,身量分明比白玉度要高,卻莫名有種孤寂可憐之感。
冷風一吹,白玉度的頭腦也逐漸冷靜下來。
林絕影這話說得其實在理。
若果真觸怒父皇,則不論日後如何,即便陛下在世,李傾情能否保全性命尚難預料。
此事是她沖動了。
然而今日,林絕影竟未以“菩薩心腸、隻知維護他人”嘲她,反而對她耐心勸阻。
再思及,他在大年夜前夕為她請到神醫入宮,白玉度卻對他沒擺好臉色。之前的失望憤怒又轉為感激愧疚。
白玉度舉袖掩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林絕影低頭:“方才是我激動了。還有昨日菩息宮之事,對不住你,昨日我不是有意而為。”
頭頂上方的人似乎笑了笑:“公主何必挂懷?您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對我。”
白玉度複又擡起頭,灰藍天幕之下,蟒補皂靴的掌印袖手而立,看着她,面容恭敬帶笑。
隻是這說的話,大有嘲弄陰陽,怪異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