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雲層降下寒風,白玉度咳了一下,按下心中怪異的情緒。
“等人都散去,請司禮監安排,讓我再求求父皇。”袖中手指無意識摩挲。
林絕影卻望了眼養心殿,沒有說話。
帝王的下榻之所,大門沉重,與高牆、朱窗一起隔絕了所有目光。腳下路面更加冰冷,白玉度仿佛與門一道阻礙着她。她蹙眉問林絕影:“掌印可是有所顧慮?”
林絕影轉眼看向白玉度,半晌,像是歎了口氣:“陛下近日恐怕要忙于交代太子監國之事,無暇顧及公主,望請公主見諒。”
白玉度失落地低下頭去。
想了想,又道:“那我去找老娘娘。”
“殿下不如去尋太後。”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白玉度輕輕點頭。
太後老娘娘是宮中長者,從前許多宮裡娘娘遇事不決,都會去請教她。身為父皇的生母,陛下萬不會推拒與太後見面,且老娘娘慈善,定會勸陛下打消讓讓李傾情殉葬的念頭。父皇也不能不聽她老人家的意見。
隻是時近正午,太後一般過午不見人,李昭儀殉葬并非就在今日,既非火燒眉毛,白玉度便不好打擾太後清修。索性明日一大早,立刻趕去太後宮裡。
有太後娘娘還不夠,最好再向其他娘娘也求助一番。父皇的妃子們并非各個鐵石心腸,必定有人願意搭上一把手。
燈飾琳琅的明心殿,橙光撒在暗紫色的裙擺,金線織出一道道吉祥紋。
白玉度終于考慮妥善,于是收回思緒,将目光放到眼前的醫者身上:“神醫可有診斷了?”
醫者正收回手,聞言,站直身子:“公主體内,大緻有兩種病因。”
白玉度肅然了神色,一手撐扶手起身:“願聞其詳。”
這名醫者正是林絕影從宮外強行押近宮的神醫,姓陸,約摸年過半百,服飾樸素,一言一行倒是如宮内的太醫般莊重。
先前在養心殿外大概是吹多了風,與林絕影說話時,一直幹咳,後來咳喘的程度是愈演愈烈。
掌印立即命人将公主送回了菩息宮,說是陛下那邊,他自有交代。又立刻叫了神醫給公主看診。
一想到昨日陸神醫才見父皇,今早父皇便匆匆開始交代後事,眼下輪到白玉度,不免有些緊張。
即使她早在四年前就已經看淡,生死各有命,如今在醫者面前,又希望自己的命數再續上一續。
陸神醫攏起雙手,公主仔細看他神情,似乎風平浪靜。
“公主體内既白氏皇族的血脈制燥,又有陳年餘毒未清。老朽敢問公主,今日可曾覺得煩躁暴虐,抑或有冷漠厭世之感?”陸神醫問。
白玉度瞥了一眼從外室走進來的林絕影,點點頭:“這幾日确有一些。”
說來也怪,剛回宮幾日,也曾因見了林絕影而犯病,但那些都是身體不适,并不影響情緒。而昨日見了林絕影,卻像是渾身都充滿了怒氣和煩躁,偏偏還得忍着,無處排遣。
“公主的下一步,便是像陛下這樣,拿人發洩了。”
白玉度一驚,李傾情傷痕累累的雙臂和脖頸浮現在眼前。
“我斷不會如此。”她下意識道。
“又或許,公主早已這樣做過了,隻是不自知。”陸神醫搖了搖頭,微笑。
神醫聲音平和,白玉度又看了一眼林絕影。掌印微微垂眼。
低着頭,默不作聲,又是養心殿外委屈又可憐的樣子。
難道她從前真的曾拿誰洩憤,隻是自己不曾意識到?
這個人,不會就是眼前的掌印罷?
白玉度忍不住自我懷疑起來。
本以為林絕影會再度冷笑一聲,說白玉度薄情、說他是她玩弄的玩意兒。卻見他擡起眼,收起了那副可憐的神情,寒着聲問神醫:“公主是何時中的毒?
面色之恐怖,險些将白玉度吓了一跳。
神醫雙眸平靜:“公主體内,既有十餘年前陳年未清之殘留,也有部分是回宮後才侵入體内。兩者皆出自同一種毒。”
濃墨般的眉深深擰緊,林絕影闆着臉,冷聲質問:“你可知,公主回宮之後的所用所食,皆為本監親自檢查過,怎會讓有毒之物混進來?”
親自檢查?這件事倒新鮮。白玉度眯眼看了眼林絕影,并未出聲。
蓮因在一旁點點頭:“公主的食物都是我與妙果親身嘗過的,既然我們沒有問題,應該不是吃食的問題。”
妙果扯了扯短襖,一臉緊張:“或許我們隻是症狀不顯呢?公主,你能請神醫給我和蓮因姐姐看看嗎?”
白玉度自是不介意。
神醫得了公主首肯,亦好脾氣地颔首,重新坐下去打開藥箱:“又或許問題并非出現在公主所用所食上,而是在于其他人。”
白玉度并不關注神醫如何為妙果診斷,而是将視線落在林絕影身上,對于先前所謂的"監視"、如今所說的"親自檢查",翻來覆去地嚼字眼,神情頗有些玩味。
掌印的臉色在白玉度的注視下有些不自然,又很快恢複了陰沉的神情:“讓殿下為歹人所毒,是司禮監監察不力,我立刻着梁亥領東廠仔細排查。”
終究沒忍住,問白玉度:“殿下何故一直看我?”
公主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錯開目光:“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