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

窒息的風卷起清瑩的霧，一渦接一渦地蔭過這片溟濛之地，柔軟，卻若即若離，宛如缥缈的堅壁。昏沉的天空艱難地撐着失重的身軀，竭力不使自己頹然傾塌。袅袅岚煙掩映着茫茫霧裡花，一切與一切都隔着一層穿不透的薄紗。

清晨，施過魔法的天花闆仿佛蓄着滿滿一汪灰白色的海，沉重地壓在頭頂。每個人的面色在這片冷光中也顯得比以往更加蒼白。逼仄的天地、緊縮的空氣使人無法自如地呼吸。

在匆忙的腳步聲和喃喃的低語聲中，兩位學生會主席——布雷斯·紮比尼和達芙妮·格林格拉斯——指揮後續到達禮堂的學生按照學院順序依次排進各自的隊伍裡。

每張學院桌的桌首都坐着兩名斯萊特林學生，一邊收那二十個金加隆，一邊登記姓名。每名登記完的學生都捧着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

在前往大禮堂的路上，格拉狄斯把手表閃光的事情跟奈莉說了。

“真的嗎？蓋文破費這麼多就是為了幫助我們預報宵禁時間——？”

“這也隻是我的一個很不靠譜的猜測罷了。”格拉狄斯回答。

現在，奈莉正仔仔細細地把手腕上那塊跟格拉狄斯一模一樣的手表裡裡外外地檢查個遍：她按按這兒，又捅捅那兒，敲敲表帶，又撣撣表盤，似乎期待手表能在外力的作用下抖擻出渾身解數來。然而，表盤上的紅寶石依然不慌不忙地挪動着腳步，一如往常。

既然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手表會閃光，奈莉大概就更不可能了，格拉狄斯暗暗地想。奈莉平時大大咧咧，用東西也不像她那般仔細，而且在她們四人之中也隻有奈莉不怎麼講究衣着服飾（但她對别人的品味挑不挑剔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不會有閑心把精力花費在關注一塊手表上。

她們排進位于禮堂緊裡邊那支最短的隊伍裡。因為阿莉莎對這塊“花裡胡哨”的手表跟艾爾芙伊德持相同的态度，所以對它那令格拉狄斯驚掉下巴的奇異功能并不是特别地放在心上。她們站在格拉狄斯和奈莉前面，探讨今晚社團聚會的内容。

“我認為，我們應該提前做好調查。”艾爾芙伊德小聲建議，“至少要了解同學們對此有何想法——明确目标受衆之後才能更好地着手進行劇目的選擇和編排。”

“有道理。”阿莉莎用手捋着鬓角的劉海兒，不緊不慢地說，“等上完草藥課的吧，我和奈莉回去拟一份調查問卷，中午拿給你和格拉狄斯看……”

格拉狄斯将事先用羊皮紙折好的小錢簍放在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攤開的小手中，看着對方把小錢簍擱在手裡一斜，劃拉出二十塊金币來。阿斯托利亞一邊記賬，一邊登記格拉狄斯的姓名——握羽毛筆的那隻白皙的小手不自然地攥緊，大拇指緊緊地壓在食指上。

當格拉狄斯從卡倫·厄克特手裡接過包裹時，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将已是空空如也的小錢簍遞了回來，格拉狄斯接過自己的小手工，低聲說了句“謝謝”。

格拉狄斯當即拆開紙盒，拽住裡面東西的一角将它整個拎了出來。一件黑色天鵝絨長袍随即展現在眼前，垂布邊緣裝飾着金紅相間的綢緞。格蘭芬多的紋章繡在左胸的位置上，金色的獅子栩栩如生，輻射出金燦燦的光。盒子底部還有一件疊放得平平整整的精梳棉襯衫，搭配一條金紅相間的真絲領帶。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我們新買的袍子才穿了幾天，現在又弄了件新的——真奢侈！”奈莉跟在格拉狄斯後面把袍子拿在身前比量着大小，“不過還蠻合身的——”

格拉狄斯對是否立刻脫下現在穿的素面棉布袍換上“奢侈”的新袍子而猶豫不決。說實話，手裡這件厚實的長袍讓她莫名産生一種與天氣無關的、涼飕飕的感覺。不知怎的，她手心裡的溫度似乎怎麼也轉移不到這塊高檔的天鵝絨布料上，精緻的做工也遮掩不住過于深濃的黑色帶來的壓抑與沉重，仿佛她正抓着一件織得極為細密的網——遠看不識它的真面目，近看卻也找不到透氣的孔。

格拉狄斯回頭看了眼斯萊特林餐桌，已經入座用餐的同學都換上了新校袍——襯衫、領帶一應俱全，蔚然攏起一陣銀綠色的風浪。

奈莉已經在她沉思的片刻将新校袍像戰袍那樣披在身上，引得旁人紛紛側目。當她們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格拉狄斯發現大多數格蘭芬多同學仍然穿着自己的素面袍子時，她就下定決心不換了。

奈莉在上節課結束時答應斯普勞特教授要幫她在課前做些準備工作，她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飯，順便拉着連早餐茶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的阿莉莎先走了。格拉狄斯為了打發等待艾爾芙伊德品完這杯咖啡的時間，便展開她的《預言家日報》讀了起來。

針對“頭号不良分子”的行蹤的種種不着邊際的猜測依舊鋪天蓋地，但在格拉狄斯看來它們沒有一條是靠譜的。剩下的三個版面報道的都是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時的種種“劣迹”（包括二年級在決鬥俱樂部“賭氣放蛇去咬同年級一位麻瓜出身的同學”）……許多評論無一例外地對他個人進行了慷慨激昂但毫無原則的人身攻擊。格拉狄斯不高興地把報紙折起來放到一邊。不過，一想到自己訂閱的《唱唱反調》在月底就能送到，她的心情又變得輕快起來。

這時，斯萊特林餐桌冷不丁地響起一陣戲谑的掌聲。一名學生似乎受到了這陣掌聲的鼓舞——他一躍而起，直接跳上了餐桌。

“走一走，看一看嘞！”

斯萊特林五年級級長庫厄斯·塞爾溫揮舞着手裡嘩啦作響的龍皮口袋大聲吆喝着，聲音猶如傳得很遠的霧角。盡管他那緊繃在腰帶上的肚子正使勁往外蹭蹭着，但那顆蘿蔔形的腦袋卻使他的身材比例失調不少。他将襯衫袖子挽起了一半，露出比同齡人要長一截的汗毛森森的小臂來。從整體效果上看，他就像一隻長了四條腿的狼蛛。

“這裡一共有四種徽章！銀綠相間的徽章與高貴的純血統相得益彰——”

塞爾溫說着朝他周圍的斯萊特林同學欠了欠身——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正神氣十足地揪起胸前的盾形徽章展示給其他學院的學生們看。

一些即将離開禮堂的同學滑稽地原地一轉身，傑森·巴特利特和費德羅·亨德裡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有幾個學生為了看得更清楚些甚至站到了長凳上，但也有幾個學生求助似的瞥了眼教工席——

教工席空蕩蕩的。不知該失望還是該松一口氣。

“這兩枚特制的金紅相間的‘純血大叛徒徽章’，我要隆重地頒發給納威·隆巴頓和金妮·韋斯萊！而‘臭大糞徽章’——搭配污染巫師界的雜種的後代最為完美！至于純血叛徒的崽子——班克羅夫特兄妹，這些雜七雜八的垃圾就是特意為你們準備的——”

接連不斷的叫好聲從斯萊特林桌旁響起。在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坐立不安，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怊怊惕惕，有人沾沾自喜……各式人等的各式表情在這一刹那的曝光中靜止。

斯萊特林隊的擊球手格雷厄姆·普裡查德遞給庫厄斯·塞爾溫一份名單，後者有些過分招搖地揮舞着它。

“點到名字的就趕緊到爺爺這裡來領賞！”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在了這份名單上。

“我看看——第一個，是拉文克勞的迪爾克·貝奇：混血和麻瓜的崽子，‘臭大糞徽章’一枚！”

當塞爾溫把那枚黃不拉幾的徽章丢在拉文克勞的餐桌上時，幾名女生皺着眉頭躲得遠遠的。迪爾克·貝奇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擡起目光。

“然後是泥巴種的崽子——格蘭芬多的埃裡克·加德納！也是臭——哎？我忘記了，這個泥巴種的崽子昨天已經滾出霍格沃茨了哎——”塞爾溫裝成故作惋惜的樣子在徽章上噴了口氣，“白瞎了我做這枚徽章——真是浪費感情！”

“接下來——啧啧！又是一個泥巴種的崽子！拉文克勞的——”

正對塞爾溫坐着的瑞娅·莉珊德拉度渾身一震，手中的紅茶濺到了鋪着白色亞麻布的餐桌上，芙洛拉·菲爾莫遞給她一張餐巾。可是沒等塞爾溫宣布下一個人的名字，隻聽一聲——

“着”！

一摞烤番茄外加一筐生番茄從天而降，“噼裡啪啦”地砸在庫厄斯·塞爾溫的頭上，一縷縷“番茄汁”争先恐後地順着他的臉頰往下爬。幾名圍觀的同學哈哈大笑，斯萊特林桌旁竟然也有幾個人幸災樂禍地發出嘲笑。

“趕快閉嘴吧，塞爾溫！别污染了禮堂裡的空氣——”加斯特斯·班克羅夫特沖一臉狼狽的塞爾溫讪笑着嚷道，“滿嘴都是你家族那味兒，簡直臭不可聞！”

加斯特斯雙手插兜，十分悠閑地踱步而來。他的襯衫還開了好幾枚扣子，隐約露出一叢胸毛。

庫厄斯·塞爾溫怒不可遏地把名單丢給普裡查德，蘿蔔臉漲得通紅。他一把甩掉頭頂的爛番茄，提了褲子就要沖加斯特斯撲過來，但他忘記了自己正站在餐桌上，登時馬失前蹄，在一片哄笑聲中一跤跌進了克拉圖斯·博伊爾的懷裡。文森特·克拉布和格雷戈裡·高爾正欲放下手裡的香腸起身幫忙，坐在他們中間的德拉科·馬爾福硬是将他倆按了回去。

塞爾溫拍了拍屁股和大腿，掙紮着站起身，整張臉都氣擰勁了，竹節一般的手指捏着一根很短的魔杖，杖尖直指加斯特斯·班克羅夫特，而後者早就擺出了一副接招的架勢。

“别高興得太早了，班克羅夫特！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啊？”加斯特斯目光炯炯地盯住塞爾溫，打量着對方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但他看着看着反而輕快地抱起雙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塞爾溫——沒了血統和金加隆，你就沒了大半條命，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呸！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簪纓巨族的種呢，班克羅夫特！”塞爾溫獰笑着說，“我父親動一根手指就能讓你那孬種爹和敗類媽從世界上消失——”

加斯特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掄起鐵錘似的拳頭便朝塞爾溫的腦袋砸去，好在邁克爾·科納和泰瑞·布特及時沖上前用胳膊箍住了他。

庫厄斯·塞爾溫被這陣仗驚得險些掉了手裡的魔杖。他趕忙後退幾步，直到退到他身後的斯萊特林同學堆裡才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