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祁峰生辰宴過後轉眼就到了中秋。今上大婚四年,無有子嗣,也隻有端王這一個胞弟,今年無疑還是要大宴群臣了。
我抽空去國公府探望了一回周祺。周祺看我來了就丢了書,他因前段時間在外頭闖了禍,挨了闆子,國公夫人再不許他輕易出門。我喝了回茶,又同他下了回棋,實在無聊的緊,就要起身告辭。周祺老大不願意,思來想去說他們家新修了花園,景色絕美,這時候去逛最好。
滿京中的花園除了我家的就是周家的了。我父親一向喜歡擺弄花草奇石,尤愛拾掇園林。王府裡常有四季不謝之花,奇草怪石,景色絕豔清奇。我父親每年都要辦幾回賞花宴,宴請京中好友親貴共賞美景。他去世後我也辦了幾回,後來病了就把這事淡了,連園子也不大逛了。
聽見周祺這麼說,我倒想去看看了。
我與周祺二人信步閑走,,過了石橋遠遠聞到一股桂花香味,濃郁動人。我想前日在定遠侯府裡未能賞玩,不如今日就先在這裡逛逛。
我與周祺一頭看一頭說說笑笑,剛轉過假山差點撞到兩位華服公子,定睛一看又是周禅與褚祁峰。
彼此見了禮,寒暄了兩句。
褚祁峰道:“聽說國公府家花園景緻絕美,一直無緣遊玩,今日小侯便與王爺和二位賢弟一同暢遊,如何?”
可真能扯,誰不知道你與國公府的二公子自幼相交,他家花園你都逛倦了吧。
我正要推辭,周禅笑道:“如此最好。久聞王府盛景,想舊年間老王爺數次邀家父去王府參加賞花宴,我因在外遊學一直未能去過,倒是便宜了阿祺,次次不落。”
這番話蓦然勾起了我的回憶,當年我也曾一連幾次下貼邀褚祁峰到王府賞花,褚祁峰次次拒絕一次也未參加過。有次下了帖子,我以為他不會來,不想他倒來了,卻是和溫若雲一起。褚祁峰與人交往一向都是淡淡的,京中子弟與他交好的沒有幾個。唯有這溫若雲,嬉笑遊玩,常相陪伴。我自然嫉妒。我愈是嫉妒,就愈看不得溫若雲在我面前的風輕雲淡,常常要使絆子為難他。奈何我和周祺兩人才疏學淺,又懼家規,竟然一次也沒成功過,反倒鬧了不少笑話。誰知溫若雲花容帶淚,先與他的侍郎父親哭訴我與周祺以權勢壓人,處處為難他;又對褚祁峰傾訴衷腸,訴說我與周祺的惡霸事迹。褚祁峰大怒,把我和周祺呵斥了一頓。溫侍郎又在我父王面前告了我一狀,我父親大怒,打了我一頓闆子,傷好後又捧着家法在祠堂裡跪了兩天兩夜,事後才知周祺也吃了好一頓挂落。打那之後我見了溫若雲就繞道而行。
當時情景曆曆在目,今日想起竟然也不覺得難過委屈了。周祺顯然也想起了這些往事,在一旁不住拿眼看我。周禅何其伶俐,雖然不知道在王府的賞花宴中發生過什麼,但看我二人情形,知道這事一定不妥,恐怕已經說錯了話,立在一旁十分不安。這也怨不得他,誰讓他遊學時間太長,該錯過的都錯過了。當事人都不着意了,何苦讓旁人不安。我看褚祁峰一句話也不說,隻得我自己來打圓場。
我笑道:“先父酷愛侍弄花草,二哥哥不知道,我父親心疼花草比我還多些。去歲我說要在王府中種些桂花,不想又忘了。我聞這滿園中都是桂花的甜香,一定是前頭那幾棵桂樹的香味,不如我們同去遊商一回。”
我自小也在周家上過幾年學,小時候常與周家子弟玩在一處,哥哥姐姐都是叫過的。自我襲了爵位,周家除了周祺常與我作伴玩耍外,周祾與周禅都不大見面了。
周禅聽了我這話立刻連聲附和。
我同周祺走在前頭,褚祁峰與周禅跟在後頭。剛才一幕後,連周禅也不大說話了,隻我和周祺一路看一路笑,勉強遊了一回大家都回去了。褚祁峰和周禅去了外書房,我怕再碰見他們,先在周祺的院子裡坐了一會兒,茶也沒喝就回來了。
來福見我回來,忙進來伺候。我要了茶,沒喝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一覺睡到掌燈時分,我陷在褥子裡,渾身懶懶的。來福在帳子外頭輕聲問道:“爺可醒了?”
我在裡頭懶懶地應了一聲。
來福道:“爺可要起來?”
我問道:“什麼時辰了?”
來福道:“爺一覺睡了兩個時辰,這會兒都掌燈了。”
我發了會兒呆,喚來福道:“中秋宮宴前爺不出去了,也不見客,除了周祺。”
來福答應了一聲,我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中秋節一早我就起來了,來福進來伺候我起床。前一日與周祺飲酒至晚,現在頭還有些隐隐作痛。早膳擺在了小花廳裡,我瞅了瞅都是清淡的小菜和粥,胡亂吃了一點就進宮了。
先去乾元殿給皇帝請安。皇上政務繁忙,連面也沒見着,就派公公傳了幾句勉勵寬慰的話。出了乾元殿我直奔後宮,先去安壽宮給太後請安。
小太監在前頭領路,我低着頭一路跟着進了安壽宮。進了宮門,先跪着外頭磕頭請安。早有宮娥掀起簾子,太後身邊的秀姑姑走出來攙起我,笑道:“王爺好些時候不進宮了,太後問了好幾回了。”
我年年節下進宮請安,太後都是這些客套話,但一次也沒有宣我進宮過。
我進去,正撞見後妃們晨昏定省。滿屋香味,華服盛裝,盡是麗人。我低着頭跪下給太後和皇後請安。當今太後不是皇帝的生母,母家又低,雖受先皇寵愛,但京中權貴一直看不大上她。今上的皇後與妃嫔又個個家世顯赫,她總疑心人家有些看不起她,不但在後妃面前拿足婆婆的款兒,對朝臣也都是這麼丁是丁卯是卯的,不管嘴上說什麼,決不允許人家少磕一個頭。
“賜坐。”
我告了謝,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吃了玉肌息的緣故,太後也沒讓放珠鍊,我隻好坐在那裡聽她們說話,都是些有要沒緊的。
前幾年太後見到我還同我說好些話,問長問短,那時候大約還不知道我因為褚祁峰鬧得笑話出的醜。我回回去太後宮裡請安,定能看見一個小姑娘,初時以為是皇家宗室女兒,後來才知道那是太後的内侄女兒。那時我眷戀褚祁峰,别的事一概不留心,饒是我這樣遲鈍,也覺得見的回數太多了些。
太後的侄女兒比我大兩歲,羞羞怯怯的,每回見我都是低着頭不大說話,我都沒大看清過她的面貌。有次皇上隐約提起那女孩兒,我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回絕了。那時我一心撲在褚祁峰身上,哪有心思顧别的。
皇上也不勉強,我怕得罪太後,打那之後就不大進宮了。雖然節下去安壽宮請安的時候依舊能見到那姑娘,但太後不再和我拉家常了。
再後來就是我的醜事在權貴圈中暗暗傳播,我又生了場大病,在外祖家躲了三年清淨。去年回京皇上體恤,免了我的請安,連宮宴也不必參加,隻讓我在家安心養病。幾年下來我已經拖到了23歲,想那小姐也早嫁作人婦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聽見外頭清國公夫人攜家眷在外頭請安。清國公是太後的親嫂嫂,我怕碰見那姑娘彼此尴尬,趕忙起身告退,太後也不挽留,着了小太監送我出來。
我跟着小太監迂回穿過層層宮門,剛到宣德宮正撞見褚祁峰和一個番人一同走來,避無可避隻得站下。
說也奇怪,我見那番人總有幾分眼熟,像是哪裡見過。
褚祁峰先向我行了一禮,我忙忙回禮。雖說他如今隻是侯爺比我這王爺差了一級,但是他官居高位又是手握兵權的大将,他這一禮我這個閑散王爺可實在受不起。
那番人向我拱了拱手,大概不慣中原禮儀,做起來怪模怪樣的。我吃不準他的身份,隻略略點了點頭。
三人站在這裡無話可說,可是褚祁峰不說走,也隻能幹站着。我看那番人頻頻看我,心裡疑惑,也拿眼細看他,正要問他是否認得我,就看見褚祁峰有意無意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王爺今晚會赴宮宴嗎?”
這是什麼問題,難道有請安卻不去宮宴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