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臨近,各處莊子裡都陸續來送節禮與租子。我與旭臣鎮日在家忙碌,無暇顧及其他,不知不覺日子流水也似過去了。難得有一日清閑的時候,我與旭臣在外書房窗下下棋,正下的熱鬧處,周祺來了。
周祺人未至,聲先到,還未進房,院子裡就嚷嚷上了。
“阿音,你整日悶在屋子裡做什麼?今天有件大事要與你說……”
周祺一進來看見我與一男子窗下對坐下棋,不由愣了一下。
“阿音,這位是?”
我笑道:“你常時不是一直說要見我表哥麼,這位就是。表哥,這是溫國公的三公子,名喚周祺。”
旭臣立起身行了禮,說道:“久仰,在下孫旭臣。”
周祺忙還了個禮,笑道:“原來是表哥,失敬失敬。常聽阿音提起你,一向敬仰表哥的才學,今日一見,果然龍章鳳姿。幸虧是在王府,若是在别處相見,我還以為表哥是阿音的親哥哥呢。”
周祺連誇帶捧的說了一大堆,我打斷他的話問道:“你今日怎麼有時間來了?”
周祺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說道:“原來你還不知。前日前線來了邸報,說是鎮遠侯明日就要進京了。今天一早我二哥就去了衙門,聽說明天太子要親自去城外迎三軍呢。朝裡朝外沒有不議論這件事的,今上龍顔大展,就是大赦也說不定呢。”周祺說着壓低聲音道:“我聽說,褚祁峰這次要封國公爺了,連名号都拟好了,叫荊國公。”
我說道“我這一向沒出門,不知道太子已經大好了。”
周祺擺擺手道:“哪兒那麼容易,不過強撐罷了。”
周祺似乎頗為了解這裡面的内幕。他與我不同,溫國公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在朝中,周禅又跟着褚祁峰在外打仗,他就是知道點什麼也不足為奇。
我道:“你又亂說,哪有旨意還沒下,封賞名号和爵就輕易往外說的。你這張嘴,吃了虧你才長記性。”
周祺咧嘴一笑,說道:“自家人說話,就忘了忌諱了。明日我在醉香樓定了包房,那裡可以俯瞰整條街,我大齊的雄獅一進城,咱們一眼就能看得到。别人我不管,阿音你和表哥一定要賞臉。”
我問道:“你還約了誰?”
周祺道:“哪裡還有别人,就我們三人還自在些。”
周祺說完打量了我一圈,問道:“你的身子怎麼樣了,氣色看着比上回好了不少。”
我說道:“前天韓太醫來看了一回,說大好了,連藥也不用吃了。”
周祺點點頭,說道:“那就好。”又說道:“表哥有什麼想玩的,隻管來找我,我是最閑的一個人。阿音若是沒時間,我陪着表哥四處逛逛。”
周祺又跟旭臣說了京中的景緻和新聞,坐了好一會兒才去。周祺一走,我又與旭臣接着下棋。旭臣棋藝了得,不一時吃了我好幾個子。我把棋盤輕輕一推,往引枕上一歪,笑道:“沒意思,表哥棋藝精湛,一連赢了我好幾盤。”
旭臣一邊慢條斯理地收拾棋子,一邊笑道:“不是我棋藝精湛,是你的心思不在棋局上,自然讓我殺個片甲不留。”
旭臣這句話正中我的心思,我臉一紅,過了會兒,問道:“明日表哥去麼?”
旭臣道:“為什麼不去,将軍凱旋也不是回回都能碰到的。”
熙慶帝已經不再掩飾對太子的猜疑,不知道褚祁峰這次的勝仗對太子的處境來說,是好還是壞。我望着窗外盛放的梅花,遒曲的枝幹上點點粉紅,心裡琢磨着周祺的話。
第二日,我與旭臣用完早膳,就騎馬趕去了醉香樓。路上人頭攢動,成群的馬車和官轎,裡頭坐着貴族家裡的女眷,人人都不願錯過這場盛會。老百姓擠在路的兩旁,被靜街的衙役攔着,不許到大路上。我與旭臣到了樓下,早有侍候的人過來請安,把馬牽走了。
醉香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俯瞰整條街道。樓下大廳裡已經人滿為患,樓上包廂的簾子不時閃動,小二端着托盤食盒樓上樓下來回穿梭。包廂外頭站着各府的下人。我和旭臣一路過去,遇見了不少熟人。周祺定的包廂在最裡面,小二引着我們上樓坐下。
這間包廂倒是寬敞,進門一個小屏風,轉過屏風一間小廳,再往裡走才是正室。臨窗擺着一張八仙桌,兩邊是卧榻,一邊卧榻擺着一把琴,一副棋盤,兩邊牆上挂着山水畫,雲水飄渺,很有幾分意趣。
我與旭臣在左邊卧榻坐了,來福去下頭端茶。我在屋子裡看了一回,對旭臣笑道:“倒是幽靜。”
外頭突然一陣喧鬧,我與旭臣都附在窗邊往下望去,見人從中一群世家少年錦衣華服騎着高頭駿馬,身後跟着一叢人,浩浩蕩蕩的行來,引得街兩邊的人不住指點張看。為首的正是勵國公的孫子趙三郎,趙三郎的身邊赫然是溫若雲。溫若雲側首微微靠近趙三郎,不知說着什麼,趙三郎望着前頭,一言不發。二人執轡緩行。忽然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傳來,那趙三郎立刻回頭去看,我順着趙三郎的目光看過去,是周祺騎着馬颠着過來了。周祺目不斜視地從這群人身邊穿過,連趙三郎沖他笑都沒有看見。我看着趙三郎冷臉微僵的樣子,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拉着旭臣坐在卧榻上,趙三郎出了名的愛面子、小心眼兒,要是被他看見我笑話他的樣子,指不定心裡怎麼恨我呢。趙三郎文武雙全、眼高于頂,什麼時候看上了周祺。他不知道周祺最煩溫若雲嗎,整日和他混在一起,什麼時候才能追上意中人。
外頭一路靴子響,“吱呀”一聲門開了。周祺一路進來,一路說道:“我二哥也太啰嗦了些,拉着我說個不停。今日這樣大的事,他自己都忙得人仰馬翻了,愣是擠出時間教訓我。”
我笑道:“自然是你有讓人操心的地方,才囑咐你。”
我看他一路風風火火,鬓角沁出一點汗珠來,怕他嚷嚷喝冷茶,忙讓來福給他倒了溫水,周祺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兩口喝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