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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戚息枝在輕輕咳嗽,被人從玻璃碎中要扶起來,假惺惺替自己求情說:“是我自己的問題……”
即便都要半截進黃土了,可戚衍榆還想着,自己強撐最後一口氣,走過去佯裝要打戚息枝,那麼他的報應會不會來得更迅猛些?
這麼想,就這麼要做了——
可是,他的手竟然被一隻手牽住。面前也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
“哥,”
他稍微側目,是戚稍理牽住他的手,他弟弟臉上的表情是震驚的、詫疑的、心疼的、難以理解的、恨其不争等。
很好。都有人要阻攔他呢,看來他演得不錯。
“我今天非把他打成殘廢不可……”猙獰的表情還沒等他做出全部來,戚衍榆隻是稍微喊了一點嗓子,他的眉毛就不可控制地蹙了起來。
張口,就想出乎意料地吐出來了一些豔液。
随後,戚衍榆也不知道盯着他的人群中為什麼會發出一些惶恐的聲音。
下一刻,他身體失去了支點般,視線也變得模糊,整個人如同傀儡砸落在地上。
戚稍理遠遠地就看見他哥戚衍榆身體如冬日中的蘆葦,搖搖欲墜。
過來想扶住戚衍榆,沒想到他竟然栽倒下去。
眼疾手快,伸手去撈住。而出現在他眼簾還有一個動作更為迅猛的人——
戚牧遙眼見着他弟弟戚衍榆倒下去,他早看出這個人臉色蒼白到極點了,在搶先在那個人倒地之前,将人一把抱住。
而被賓客扶起的、捂住胳膊的戚息枝眼眸中劃過震驚。
戚牧遙将人抱住,戚衍榆的頭顱失去意識地靠在他肩臂上,“讓開!”他喝開那些賓客,大步流星抱着人走出花房去。
而他身後抱人沒抱上的戚稍理,表情更為掙紮痛楚。
他的三哥,到底怎麼了?
……
戚衍榆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醒來後,竟然又是一陣心絞痛。
這次不是胃了。
戚衍榆唇角上揚了一下,可沒等他壓不住,就聽見了一個少年皺着眉毛的輕聲:“哥,你好些了嗎?”
戚衍榆詫異擡眼,他不是被關在書房裡麼。
原著裡,他在玻璃花房“推倒打傷”戚息枝後,就應該被戚牧遙關在書房了三天三夜。餓到他頭昏眼花,走路不穩,還将戚牧遙的書房不少書架和古董打翻了。書中的他不是故意的。
而穿書後的他,就想着要故意将戚牧遙的書房毀了。
那樣他招受的報應會來得更快一些。
可是,當他醒來,面前卻是他親弟弟戚稍理。
少年戚稍理眉毛好看地皺着,一張如同避雨後的白雀的臉:“哥,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戚衍榆心絞痛沒來得多猛,他的臉就被少年戚稍理的指腹,輕輕地,又極怕弄疼他的,觸碰了一小下。
但很快,拿開了。
少年戚稍理的眼睛莫名地洇紅着。就像是一頭幼年在外的野生熊,因為母親的遭受獵人的陷阱,而惱怒的紅目。
可是,戚衍榆判斷錯了。
那不是憤怒的赤目。
戚稍理的指腹剛要觸碰戚衍榆的窳白的臉頰上時,視線略微下移,就看見了戚衍榆本是透明的唇色。
稍稍被一點落紅沾染住了。
戚衍榆嫌惡地想推開了戚稍理,他在床上躺了幾天,一直靠着輸營養液,沒什麼力氣擡起手來。
隻是嘴裡沙啞道:“誰讓你進我房間的……”
他聲量小得就跟蚊子嗡嗡的。也沙啞得完全不像是自己聲音般。
可是在戚稍理耳中聽來,猶如砂礫,在生硬地磨在他柔軟的内心。
戚衍榆見他沒聽見似,或者聽不清自己說什麼。他不管戚衍榆了。
他想要沖動地走下床去。
幾乎沒有力氣,他搖搖晃晃,如同了一個被灌滿了水的袋子,下床的反應即是“啪叽”重重地砸倒在了地上。
戚稍理要去抱住他,戚衍榆從牙縫裡擠出一聲笑,沙啞如他,拼盡全力要别人給他緻命一擊:“不去看你那位同父異母的私生子哥哥,來看我丢人麼,”
“對不起……”戚稍理眼睛濕漉着,好似野生小熊澄澈的眼,“我不知道你生病了,哥,”
戚衍榆喉嚨腥甜。
他顧不了那麼多,用盡僅有的力氣甩開戚稍理,踉跄地走到了洗手間。
就連盥洗池他也抓不穩,埋頭在水池中嘔吐起來。
那是多日沒有進食,卻吐不出什麼東西。
隻有一點混雜着鐵鏽味道的血絲,和幾經透明的胃液。從他斑紅的唇中如同蛛絲般缭斷般垂落。
大力嘔吐。
卻零星一點食物都嘔不出來。
有什麼從戚衍榆眼中落下般。
随即,他被戚稍理從身後扳轉了身體過來,又撞上了戚稍理的小熊般急匆匆的眼:“哥,你等會兒,我馬上喊醫生來。”
戚稍理又在裝什麼。
原著裡是這麼寫的——
【戚稍理嫌惡的手指将戚衍榆握緊了相框的手指一根根掰下來,對他一字一句:“别玷污了我們家的全家福。”】
他恨死自己。
私生子會給他畫展捧場,他會露出欣然驚喜的意外之色。
而自己作為不速之客,帶上禮物去他畫展時,少年唇紅齒白的臉上撤出嘲弄:“你來幹什麼?這裡不歡迎你。”
“哥,你是不是胃不舒服?我先扶你先坐下,一會兒醫生來,打一支止吐針就好了。”
戚稍理要把他攙扶。
戚衍榆沒有力氣,想甩開戚稍理,卻無濟于事。
他隻能扶住盥洗池,對着他弟弟,企圖淺笑諷刺:“裝什麼,是我毀了你的成人禮,你不應該恨透了我麼?”
戚稍理卻看見,那一張窳白的臉,想要笑出來,卻因為身體的病痛,笑得無比脆弱。
就像是在風雨飄搖中的一任海棠般。
風可以折斷他的枝,雨可以摧毀他的花瓣,所有食物可以把他重重從雲上拖至泥濘裡躏潰。
“出去。”
戚衍榆那一雙冷冷峻峻、荏荏弱弱的眼,對他瞧上那麼一兩刻,依舊是清高的、不屑的。随即他的頭顱重新低了回去,他聲息虛弱,“不要我重複第二遍,”
戚稍理的視覺中,戚衍榆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啦啦,流過在他粘有了哀豔血沫的口中。
可是他本就站不穩,上半個身體俯在了水池中,任冰冷的水流打濕他的頭發、面龐,甚至衣服也不顧。
任水猶如冰磚般服帖地流經他的頸,心口,小腹。
骨頭也被冷徹地稍稍打顫。
戚稍理沖上去,将水流關了,不顧戚衍榆軟綿無力的推搡,就将戚衍榆從胸前雙手扣住。戚稍理從身後抱住他,貼在戚衍榆的耳側,抱緊他說:“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兩個人在盥洗池邊推搡拉扯的,明顯其中有一方不勝病力,岌岌可危般,就被戚稍理重新抱了起來。
他過去很少被公主抱,再一次被戚稍理這麼抱起來。
後者把他抱到了床上,對他說道:“醫生一會兒就來了,你衣服濕了,哥,我幫你換……”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戚稍理怔怔,可是他看見他哥稍稍痛苦閉了一下眼睛。
鬼使神差,他想要伸手去,觸碰那人妍白的臉。
最終還是将手下移,将濕漉的衣服從那人身上溫柔地解開。
而戚衍榆以為他要對自己脫掉衣服打一頓,默然地讓他解落自己衣服。
可是戚稍理繼續剝下來,直到盯住他依舊猶如貓爪亂撓的胃腹看了一會兒,停住了手。
戚衍榆忍不住要睜眼,聽見他弟弟輕而脆弱的聲音:“哥,你是不是經常,這兒疼?”
戚衍榆沒有回答,他發絲還滴着方才盥洗池水流的水滴。
他弟弟伸手去,給他發絲稍稍攏了一下。
“哥,我們好好看醫生,好好吃藥,以後就不會疼了。”
戚衍榆反駁他:“吃什麼藥,我又沒病。我不會吃藥的。”
他弟弟怔了一下,眼低垂,幫他把濕了的衣服剝落開,再為他穿上幹燥柔軟的衣服。
“你不吃藥,我會疼的。”會心疼的。
他聲音很輕,輕到連戚衍榆都無法聽清楚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