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苦峰,她沒有着急回城,反而往山裡走。
昔年關家遭難,她聽聞消息後自海上回程,趕到時卻隻見遍地屍骨,瞿清陪着她奔走安頓,最終将關家群墓落葬在了這群山之間。
山中清幽,草豐樹茂,連日不來那野草便能瘋長,她循着被草蓋住的小道往裡走,越走,越覺得自己像隻在深山老林裡獨自遊蕩的鬼。
思及此,她低笑一聲,心想其實也沒錯。
這重來的一世看似生機盎然,她被迫掙紮其中,也不過就是隻行走人間的厲鬼罷了。
一個月前,她在一次睡夢中驚醒,彼時窗外月色如水,不知今夕是何年。
身上仿佛還殘留着臨死前被幽火灼燒的慘痛,那時她頭腦昏沉,錯亂之際便奔出房門,頭也不回就跳入院中池塘,妄圖一解那燒在隔世的火。
說來慚愧,那次她深夜自沉寒塘,還吓了當夜樓中巡值的影衛好一大跳。
秋夜池水寒涼,她被手忙腳亂拉上來,凍得發抖,卻也終于冷靜下來,如夢初醒。
她是真的還活着。
衣擺拂過低垂的草葉,不知走了多久後,她撥開眼前枝桠,前方柳暗花明,如世外桃園般地開闊起來。
遠處立壁千仞,其下重重碑影所在,就是關家墓地了。
這一帶倚壁環林,藏谷掩迹,是尋常人絕不會走入的深地,因而至今無人知曉,當年一夜滅門的鑄師世家,在盡皆歸于塵土之後,竟是葬在了這裡。
冬日風涼,野處雜草枯敗見黃,足有丈高,一座座墳冢伏在其中,是無人打理的荒涼模樣。
兩世同算,她是真的很久沒來了,實在不孝。
捋起袖子,紮好衣擺,她開始心無旁骛收拾周圍雜草,等收拾完了,又一一放上祭品,點上紙錢。
“爹,娘,小弟,還有大家……”
“好久不見了。”
紙灰悠悠浮起,往天上飄去,山間寂靜無聲,隻聽她一人低語。
有些話她不能跟瞿清說,不願跟傅行空說,就隻好在這野徑山間,對他們說一說了。
“上一次閉眼的時候,我還以為終于能跟你們團聚了,雖然等你們見着了我,大概都要怪我……”
她自嘲一笑,也曾匆忙半生,十幾年奔波隻為報仇,結果到頭來卻是深恩盡負,恨怨錯投。
真是人也糊塗,賬也糊塗。
“枉我身承關家少主之名,蹉跎苟活了許多年,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能做到,實該親自向你們負荊請罪……”
“但怎料,老天憐憫,竟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曾經的她一無所知又年輕氣盛,一朝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就認定一個事實,一條路走到黑,最終鑄成大錯。
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的她已經知道,那幫人究竟在圖謀什麼,這大概是她上輩子死得唯一有價值的地方。
握緊身側長刀,她斬釘截鐵立誓:“這一次,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前有關家血仇,後及天下安危,她絕不會讓那幫人得逞,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隻是傅行空,不,傅叔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