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稱呼出口,她不禁頓下。
她一直很少這樣喊他。
從前是因為不服,他也不過就長她十歲,卻因着父親視他為忘年交,認作義弟,就平白長了她一輩。後來則是因為憎惡,血海深仇在前,那時的她連說起他名字都恨不得生啖其肉,更不可能以敬稱相呼。
可若在父親面前直呼其名,她是要挨罵的,哪怕如今人已入土,她也不想惹爹生氣。
更何況這一次,她喊得心服口服。
“他……”她眉眼間神色緩和下來,帶着些苦意。
很多事不知該從何說起,她隻好說:“他變了許多。”
當年的天下第一劍是年少成名,一劍封神,那是何等風采,讓她幾乎不忍去回憶前些日子曾見過的,那個蜷縮在牆角的身影。
他主動擔下罵名,隻為保全關家聲譽,他本可以做他的絕世劍客,登頂逍遙,卻無故被卷入關家舊怨裡,平白誤了半生,終至寥落收場。
一些畫面在眼前浮現,曾經的結局太過慘烈,她忍不住閉了閉眼。
“是我們關家,對不起他。”
這重來的一世,她早已下定決心,便是拼死不惜,也絕不會讓他再落到那樣的境地。
等她了結一切,還他清白,天下人便會知曉他傅行空有情有義,是真正的君子,此後天高海闊,由他來去,再不必受她牽累。
眼前紙灰已經燃盡,她長刀出鞘,目光點在刀刃。
“爹,當日你要我送刀出海,可惜還未半程,它便又随我回到了這裡。”
“如果我的計劃能成功,那這一次,我與它怕是都走不了了。”
“真是抱歉,到最後都還要關家食言。”
從前她隻知這把刀是關家海外世交所托,西陵關家世代鑄師,鍛法精湛,卻唯此一刀花費了數十年打磨,足見慎重,因此要她親自護送時她也不覺有異,無知無覺便登上了出海的船。
她也是後來才知,這把刀原來藏着那麼大的秘密。
此刀本無名,即便上一世它跟随了她那麼久,她也一直未給它取名,因為她總想着或許有一天,等她報了仇,她會出海去完成當年囑托,代表關家将這把刀交付出去。
但現在看來,無論哪一世,它都隻能陪着她了。
恨或悔,生與死,它都曾與她同曆,哪怕輾轉隔世,那一夜醒來時,它也在她身邊。
它該有名字的,她想給它一個名字。
擡眼崖高萬丈,她忽然起身,橫刀而立。
衣擺乍揚,她起身飛上,行刀如龍。
刀氣狂亂縱橫,落下石屑紛紛,山風驟起,洋洋灑灑卷飛滿地紙灰,似飄落一場鵝毛大雪。
彼時黃昏已至,雲崖之上霞光漫天,天光盡處殘陽如血。
她沒入山林去了。
崖下再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