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除夕夜的這場雪,一連下了足足三天。
雪霁之時,地上積雪已經沒過腳踝,晴日裡陽光一照就是遍地晶瑩,好看得緊,小孩子們都喜歡,穿得鼓鼓囊囊滿大街跑出來玩雪,不過大人們要考慮的就多啦,地上積雪易滑,檐上積雪易落,一個不小心那都是要傷着人的。
傅行空答應了今天要去園子裡幫忙掃雪。
玉園其實并不很大,但也是亭台樓閣一應俱全,中庭有條青石小徑,沿邊淺種了一片竹林,圍着小池塘繞上半圈,最終會在盡頭通向一條九曲回廊。
白雪琉璃瓦,紅牆翡翠竹,說來極有意境,但在這個季節清起雪來就有些要命了,尤其旁邊還再加上一個堅持不懈搗亂、越玩越起勁的小孩兒。
聽聞襲來的風聲動靜,傅行空适時後退一步,恰好躲開一顆瞄着他肩膀來的雪球。
一上午反複驗證的阿喜再次驚奇歡呼:“又躲過了,乞丐大哥你好厲害,真的看都不用看诶!”
傅行空失笑,但見他高興也不忍掃興,就随他去了。
反正也快掃完了。
他向前拐過竹林一角,正待掃起腳下積雪,忽聽得回廊那頭有人聲,漸行漸近,隐約耳熟。
身後驟來襲風之音,他一上午已成了習慣,下意識躲開了去,恰逢前方回廊曲處走出一道靛青身影,來人本是在同身邊人說着話,此刻若有所覺,轉頭看來。
“啪”的一下,那雪球正砸在了那人靛青色衣擺。
阿喜慢一步追上來,尚未發覺異樣,還在興高采烈喊着:“後邊你也能躲開啊,太神奇了吧……”
而等他看清回廊那頭站着的人,以及黏上了雪的深色衣擺後,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他縮手縮腳站在原地,讷讷道:“小姐,你回來了啊。”
同行的林管家皺起眉毛,阿喜在園中年紀最小,大家平日裡都會縱着些,但在身為家主的小姐面前,這樣沒規矩實在很不像話。
關钰倒并未介意許多,隻道:“這是在打雪仗?”
阿喜偷看了一眼管家爺爺的臉色,小心翼翼點頭。
姑且也算是吧,雖然隻是他單方面向乞丐大哥扔雪球,後者全程負責躲。
關钰微微颔首,傅行空提着掃把站一旁,從頭到尾沒出過聲,此刻卻覺得這人似乎往自己這裡看過一眼,又見她伸手從回廊扶手上抹了一把積雪,五指一合也攥成了一顆雪球,不大,但看着很緊實。
他不禁有些意外,他以為隻有阿喜會喜歡做這種孩子氣的事。
關钰目光一掃,擡手将那顆雪粒子往高處斜飛扔出。
看她動作,阿喜本就在猜她可能也想參與一下,但現下見她這樣扔,方向簡直歪得沒邊了,忍不住出聲:“小姐,不是這樣的,你得朝着人……”
他說話時,傅行空已經意識到什麼,隻是不知怎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動。
那雪粒子準确打中了竹叢中的某一枝,竹子搖晃起來,一推二,二推三,竟自斜出的竹林上催下好大一捧積雪,劈頭蓋臉砸了底下的兩人一身。
廊前小徑上一下子便多出來兩個雪人,給旁邊的林管家看得目瞪口呆。
在阿喜驚叫的背景音中,傅行空狼狽地抹了把臉。
她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九曲回廊的盡頭是一處廊亭,此處有水墨落屏遮風,加之正午陽光燦爛,恰得以驅散幾分冬日冷寒。
亭子裡,傅行空抖落身上殘雪,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有人自身後靠近,遞來一壺酒。
“抱歉,是我過火了,喝點酒驅驅寒吧。”
關钰看了一眼他身上衣衫,不禁皺起眉心,褴褛布料間陳舊的補丁胡亂縫合,隻潦草單薄地将他裹住,權作蔽體,看起來擋不了風,更隔不了雪。
幸而面具遮擋,她得以放任這一刻自己沉下的眉眼。
其實她也不總是好脾氣,或者該說她原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隻是後來被磋磨得多了,才成了如今不動聲色的模樣,可眼下卻蓦地生出幾分惱意,有些人空長她年歲,偏就任性,一意孤行不說,還總要人覺得對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