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躬身提議:“不如放把火燒了?”
“何等愚蠢。”尹鎮不悅,“不過是個臨時搭築的戲台子,引火生煙反倒引人注目,仔細把屍體清理了就是。”
周圍侍從死士盡皆應喏。
于是,當幾天後關钰帶人趕到這裡時,便隻見到了一處人去樓空的染血竹樓。
檢查過四下,竹樓内有劍痕,尤其她在二樓一處竹牆上,找到了一枚深嵌的竹片,由此更加确信傅行空的确來過這裡。
那竹片上有字,果如她所料是用來傳信的,正常人傳信若要掩人耳目,最多以暗器飛信,但幽王罪裔不是,其膽小謹慎,凡落于文字就絕不會透露絲毫線索,因此隻以竹片提示地點,其上留字完全是滴水不漏。
——欲知隐情,前來一叙。
看清上面的字,關钰怒不可遏,也明白了這幫人為何要找上傅行空,他們未必知道開秘境的人是她關钰,卻一定知道背後之人是為了幽王墓。
既然幽王墓即将出現,屆時就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差她關家藏匿的那塊幽王令。
他們找不到她,卻知當年是傅行空擔下了兇手之名,借此保住了關家聲譽,便覺得關家後人一定與之有所關聯,于是事急從權狗急跳牆,想拿傅行空來引她。
可是多麼可笑啊,他們為了找她,不惜铤而走險動到身負劍神之名的傅行空,然而等到她真的為了找人追蹤到此,這幫人卻又已經馬不停蹄轉移,偏叫她慢上一步,如此謹慎到連目标送上門來都能錯過,這怎麼不是一種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知道他們的目的在于她,也知道早晚會給出風聲來引她,可現如今傅行空不知所蹤,她不可能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地等下去。
關钰嘗試冷靜,重新梳理在這裡發現的線索,竹樓内四處可見血迹,卻不見屍首,想來已經被處理,這些血迹分散得很開,不似被圍攻,倒像是一個一個分别殺死的,也就是說當時傅行空是主動出手的一方。
這一片黑斑竹林尋常無人出入,但内中如今卻腳印重重,幸而近幾日未曾下雨,還都有所保留,那些腳印附近并無血迹,表明這些人不曾與傅行空發生沖突,是完好無損地來了又走,可他們既然會出現在這裡,其身份無疑是幽王罪裔的黨羽,按說讓傅行空見到後理應一個都不會放過,可現場看起來他應是在竹樓内殺過一批,卻又在竹樓外放過了另一批,這就不合理,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殺了第一批之後,已經無力再殺第二批。
那他當時是怎麼了?
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随行的數名影衛還立在她身後等她命令,她不能在此時先方寸大亂。
看林中腳印,對方隊伍少說有四五十人,這樣一隊人馬,上路必然顯眼,她深知這幫人的習性,幾十年做老鼠做習慣了,學不會在太陽底下走,出行有諸多顧忌,城池不進,官道不走,客居不住,凡可能被查問身份的地方統統不去,活得堪稱如履薄冰。
那麼這樣一群人,若想從此地離開而不引人矚目,隻有兩種路線最為合适,一種是走山路,一種是走海路。
若走山路,黎城附近隻有幾處矮山,周邊多見散落村莊,但凡有那麼一群人經過,勢必有人會目睹。
若走海路,眼下幽王墓将現,他們絕不會離開人間境,那就應當隻是想自州外繞路,人多的碼頭這幫人絕不會去,那就隻能坐私船,黎城近海,臨海卻多崖,能讓船靠岸的地方也無非就那麼兩三處。
思前想後,這應是最可能的兩種路線,她當即吩咐下去,讓影衛遣派玉樓衆人兵分幾路,各自沿途去查。
影衛領了任務,馬上動身離開了,終于林中隻剩了她一人。
關钰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随後沉默着走到一塊巨石跟前,猛然飛起一掌。
眼前巨石轟然崩裂,驚起無數碎石橫飛,更劈頭蓋臉砸了她一身塵屑,她卻無心理會。
她已盡力不在下屬面前失态,可如今四下無人,終是再無餘力僞裝,此刻她垂在身側的手正控制不住地發抖,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懊悔。
傅行空是被她牽連的。
他又是被她牽連的!
是她大意失算,她覺得他武力強悍,就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卻忘了對傅行空而言,在關家和他自己之間他早已選過一回,若遭有心人以此設套,他當然會義無反顧以身涉險,毫無懸念!
欲知隐情,就憑着四個字,他就能豁出命去!
可她明明知道一切,是她自作聰明瞞下了所有,一心覺得那樣他就可以遠離這場紛争,平安無事地生活下去,如果她早同他坦白,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他就不會輕易被這所謂的“隐情”引走,以至于到如今還下落不明。
他若再度為她所累,因她而死,她還有何顔面苟活于世!
這一日黑斑竹林中轟然倒塌的竹樓,是她對自己無能憤怒的徒勞宣洩,更是她對此生至敵不共戴天的決意。
幽王罪裔!
我關钰若不将你們連根拔除,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