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這處玉園已不再安全,幸而老玉園就空置在苦峰山腳的小城中,離玉樓本部也近,這日之後,關钰安排所有人都搬了回去。
傅行空在第八天的時候自昏迷中蘇醒,第十七天時瞿清為他配完了所有解藥,半個月後他終于能夠自行下地,據說現在已經基本可以行動自如了。
這些消息皆由玉樓傳達給關钰,這段時日她人并不在雲州,苦峰地處偏遠,避世而居,全不知江湖正當風起雲湧,因為就在五天前,人間三十六處大秘境已全部開界。
天将變。
此時此刻,關钰踏上了苦峰上山的小路,趕在一切結束之前,她總要來見他一面。
苦峰之上還是那處熟悉的小院,瞿清在藥房,見她來了說她不巧,他壓着人好些天正好今日放行,準了那養病人去拜祭故人。
關家墓群,就落在苦峰往南的山林深處。
那日傅行空醒來見到瞿清,發現自己竟是在苦峰小院時,其實就已經明白了他先前所想的都是正确的。
與玉園有關的是玉姑娘,與苦峰有關的是關钰,他自玉園離開,輾轉磨難了數日,昏迷前還見到過前者,眼下卻又身在苦峰,如此一來,這其中真相豈非一目了然。
玉姑娘真的就是關钰。
其實早沒什麼懸念了,隻是攔不住他的心一點點沉下。
秋日多露水,山中更是,他沿着幾不可見的入山小徑摸索前行,衣擺都被沁濕。
這條路實在很不好走,他想。
本來瞿清是說要陪着一起的,這深山老林草木豐茂的,找起路來很不容易,傅行空一沒來過,二在養病,瞿大夫自認不應該放個傷患獨自在山裡亂跑。
但傅行空拒絕了,這條路他總要一個人走一走,才能稍稍體會一下她這些年的感受。何況這段時日瞿清也十分辛苦,短短十七天就配出了數種劇毒的解藥,這既是他天資高絕醫術精湛,也是他廢寝忘食竭盡所能,傅行空自知不是個好朋友,不告而别十數年,他早已無顔再與對方稱友,卻不想再次見面依舊能得這一份真心相待,實在叫他自慚形穢,心懷感激。
隻是話又說回來,或許他其實還是不應該拒絕的。
看着眼前毫無辨識度的山林草木,确認自己已經迷路的傅行空無奈搖了搖頭。
暫且找了根樹幹靠着坐下,他緩下一口氣,越發覺得身體确實大不如前,二十年前他風華正茂的時候,不管受再重的傷,不出三天也必能生龍活虎,哪兒像現在,都已經連續躺了一個多月了,現在隻不過是難得下山多走了幾步,竟就覺得這樣吃力。
那麼,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頭頂樹冠遮天蔽日,他自覺疲累,閉目小憩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草行之聲,他似是已經睡過一陣,睜眼時還帶着倦意,下意識循聲望去,恰見一人自樹後繞出,同他對視而來。
他怔怔看着那人,刹那間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夢裡。
關钰走到他跟前,彎下腰來,有些擔心:“累了嗎?還走得動嗎?”
傅行空沉默了一下,輕聲道:“隻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而已。”
“沒關系,我會帶你去。”
“好。”
想他身體到底還未好全,關钰伸手要來扶他。
他亦擡起手去,卻并非是要應她,反而越過了她遞來的那隻手,徑自探向了她的耳畔。
意會到他想做什麼,關钰也不躲避,就那樣由着他施為,她今日仍戴了那半張軟皮面具,繩結系在耳側,一解便落。
片刻間無人言語,傅行空隻是凝視着她,微微歎息。
他不願質問她什麼,她總有她的難處,便隻問:“你怎麼找到我的。”
目光落在他衣擺,關钰遲疑道:“是露水。”
她一路走來,某一刻發覺腳下草葉的露水忽然變多,便知那一段路必是尚無人走過,他應是去了别處。
原來如此,傅行空感慨,她還是這般細心聰穎。
兩人穿梭在林中。
他大約真是方向錯得離譜,總覺得同她在山林裡又走了很久,關钰在前面領路,時不時就會回頭看他,似乎是擔心他力有不逮,傅行空見狀失笑,早前都已經歇過一陣了,他倒也不至于如此不濟。
但事實上,他之腳步确實逐漸沉重了。
若非心知清醒的傅行空絕不會想被她一個姑娘家抱起,關钰其實很願意幫他省些力氣。
好在,就快要到了。
這一方藏匿于深林之中的世外桃源,仰觀崖高萬丈,俯見碑影林立,靜谧且寂寥。
關钰堅持要他在一旁坐下休息,替他将帶來的祭品一一擺上。
她一人忙碌,傅行空難免過意不去:“這太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