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間,遠處白鷗低掠,巨獸般的海船澎湃破浪而來,船頭迎面就是一座燦金漆色的海光神女像,姿态昂首展臂,如欲飛天。
這正是前日傍晚駛離桑光島的黃金客棧号。
偌大的船頭甲闆俨然像個小型廣場,沿着船欄排起了一圈茶桌,天氣好的時候,點一盞琉璃爐煨着茶湯,再配些清甜香糯的茶點,三五好友圍坐,吹吹海風聊聊天,着實是很不錯的消遣。
天朗風輕,碧波萬頃,要關钰來說,如此良辰美景她當然會希望與親近之人共享,可惜早上邀約時傅行空婉拒了,據說是有些水土不服,今日想留在房中休息。
他面色無異,又有瞿清同他一處,關钰不疑有他,隻是稍覺遺憾,室外的茶位十分搶手,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訂到位置的。
于是,此刻傅行空與瞿清皆不在側旁,連孫客塵都不知溜達去了哪裡,對比其他桌歡聲笑語,更顯得她這裡形單影隻冷冷清清,有人見狀便起了意,前來詢問能否拼桌。
那是個斯文俊秀的男人,一身書卷氣,面上笑得溫文,流露出恰如其分的期待神色。
他是獨自一人前來,關钰沒看見那日他那個戴兜帽的同伴,但反正她正覺無聊,人送上門來,她便也可有可無應下,權作打發時間。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船室客房裡。
“多謝,麻煩你了。”
傅行空合攏衣衫自床邊坐起,禁不住按了按額角。
瞿清收拾起銀針,沖他擺了擺手,笑道:
“以前說給你紮個針你都嫌麻煩,沒成想有朝一日還能等到你主動說想紮針。”
事到如今,傅行空絕不會輕易拒絕關钰的任何請求,今日他既然這麼做了,就必定事出有因。
瞿清拎起茶壺倒了兩杯水,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已坐到桌邊的好友。
黃金客棧号的客艙布置是能與陸上客棧看齊的,以它行駛之平穩,桌上甚至能擺得住青瓷水壺。傅行空起初适應良好,還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反應了,然而昨日他偶見窗外海浪翻湧,竟一時暈眩發作,險些栽倒在地。
那會兒他是一個人在房中,瞿清來找他,推門就見他臉色蒼白手腳發軟跌坐在牆邊,還當是他又毒發了,吓得差點靈魂出竅。
為避免再看到船外景象,他房内舷窗緊閉,白日也顯得昏暗,桌上因而點起燭燈,映亮男人稍顯疲憊的面色。
瞿清暗自搖頭,誰能想到岸上還生龍活虎的一個人,上了船能蔫巴成這樣。
他苦惱起來:“接下來可還有十來天呢,你總不可能一直躲在房裡不出去,關钰也遲早會發覺的。”
人在船上卻見不得海,說來也真是個麻煩事。
想起關钰先前交代,他當時還笑她過于操心,如今看來若非他恰好撞見,又能用銀針幫忙鎮定,傅行空說不定還真會連他一塊兒瞞過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事兒有必要瞞着關钰嗎?
“……暈船而已,有什麼不能說的,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容易暈船,而且你找借口也不找個有說服力的,萬一叫關钰以為你是故意推脫,這上哪兒說理去?”
瞿清苦口婆心,他其實不大理解傅行空這種做法,一個人會擔心,是因為她真的關心,關钰不會想被蒙在鼓裡的。再說這麼做多讓人誤會啊,今早來約茶時,她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第一反應明顯就是直接愣住了。
“不能去”和“不想去”這裡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關钰又不清楚情況,隻看到好端端的人站在眼前卻說什麼水土不服,說不定還以為他是故意找了個借口回避呢。
他這邊數落着,傅行空唯有苦笑。
其實,當時他看到她神色失落的時候,就已經有點後悔了。
人總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但那是否真的正确,是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衆生盲目,他亦在芸芸之中,不夠灑脫,不夠洞察,難免顧此失彼,無法兩全其美。